蒋夏的三步光阴
文/熙 年
有时候我觉得时间真的很短,可能只需要三步就可以走完一生。一步,两步,三步。我就老了。
Jordan说他有一个梦想。
蒋夏兴冲冲地打电话给我,连珠炮似的说完了这句话。
“唔……”我把电话夹在耳朵和肩膀之间,取一小截琼脂化开,“梦想啊?”咖啡粉、奶油、砂糖,还缺什么呢?
“喂,莫莲卡,你认真听我说话!”蒋夏有些光火地提高了音调,我一怔,忙关上了煤气回过神,慌慌张张地应和,“嗯嗯,我认真听呢!”她说什么来着?对,Jordan的梦想。我从厨房退出来,很好脾气地微笑,“那你有没有问他,他的梦想是什么?”
“妇产科医生。”
我赶紧把话筒拿远一点儿,生怕下一秒会爆笑出声。他还真是巨多幺蛾子,到底他脑子里有多少稀奇古怪的梦想啊?
Jordan同学原名乔木科,我从三年级至今的同学。记忆中他总有N多稀奇古怪的梦想,一年换十二个不带重样儿。比如驯兽师,比如特技演员,再比如这个妇产科医生。
“莫莲卡!莫莲卡!”
“欸欸,我在听呢!”我迅速从回忆中跳到现实里,换个舒服点儿的姿势准备唤醒沉睡在花痴梦中的蒋夏,“他的梦想你也相信啊?你别忘了哈,在你没爱上他之前他早都换了不下三四打的梦想了,至于这么兴师动众吗?”
蒋夏顿了顿,语气突然变得很郑重,“莫莲卡,应该尊重梦想,这和我爱不爱他没关系。”听得出,蒋夏的情绪不好了。我停下来,不知道是否要辩驳我并不是不尊重梦想,而是Jordan对于梦想的态度让我不敢去尊重他的梦想。
“这一次他是认真的。”
“是吗?”我长长舒一口气反问,“就像你对于你的文字一样吗?”
是时候把蒋夏提出来单独说一说了。
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是在高一某个同学的嘴里。她口中的蒋夏偏执、古怪、张扬、才华横溢。我不清楚是不是同性相斥的缘故,形容蒋夏的四个词中的唯一一个褒义词被她放在了最后。不过这更证实了我的猜想,蒋夏的才华出众让太多人嫉妒。
我对优秀的人总是格外好奇,印象中这类人不是呆子就是疯子,低调抑或张扬得让人过目不忘。
孤陋寡闻的我在一星期听到第二十次“蒋夏”这个名字后,也终于想要见一见她了。
没有打理的褐色中长发,平淡无奇的五官,中规中矩的穿着,甚至还有一些慢热人士共有的反应迟钝的特质。这是对蒋夏的第一印象。于是我更加理解为什么她会让人嫉妒到厌恶——这样一个平淡无奇的人,理应被埋在人堆里,和她的形象一样,平淡无奇地生活。
可蒋夏不是。
前边提到过,她偏执、古怪、张扬、才华横溢,对文字过分痴迷,追求字句标点的完美到了苛刻的程度。爱很极端且毫无原因。这些都成了她惹人厌烦的条件,而她所谓的“故作清高”又在这些条件之前加上了必要性。
不过在这之前我并不知道。我仍旧记得很清楚,在见到蒋夏的庐山真面目后,Jordan同学由衷地感叹,“KAO,真人不露相,露相非真人!”
Jordan把薄薄几页某某医科大的资料丢在我面前的时候我正在对照食谱做杏仁豆腐。
“干吗?”我头都没抬一下,依旧在研究六人份的杏仁豆腐要放多少杏仁精才合适。
“我的大学。”他很自负地挑一个笑容,拽拽我的衣袖,“卡卡,你看一下嘛,是我的大学欸!”他强迫我拿起那几张纸,像只唧唧喳喳的麻雀一样绕着我蹦来蹦去。
“你的,大学?”我加重了“你的”这两个字,眯起眼睛浅浅地盯着他,至少我认为这一眼意味深长。
Jordan蓦然安分了,促狭一笑,顺便拉着我走出厨房,“嗯……我未来的大学!卡卡,怎么样?”他很谄媚地觍着脸冲我笑,我别过头撇撇嘴,“别叫我卡卡,我又不是个踢足球的!”
“你真打算成为……呃,妇产科医生?”很久以后我终于从那几页纸中抬起头,尽量表现得“尊重梦想”地问。
“嗯,”Jordan肯定地点点头,“这次我是认真的!”
我垂下眼去,不想看Jordan很笃定的愤青神情。这到底是我第几次听到他说“这次我是认真的”呢?他每次确实很认真,认真得让他的梦想保持五分钟的热度。我无法忍受他对待梦想的轻浮态度,更无法理解蒋夏那样一个梦想至上的虔诚执著的人,为什么会傻头傻脑地喜欢上肤浅的Jordan。
“你还是不相信是不?”Jordan从我手中抢走那几页纸,颇有些气势汹汹地问我。
我扭脸看了看墙上的挂钟,挥挥手想尽快打发走这个讨厌鬼,“我信,我怎么不信啊?信!回去吃饭去吧,你妈等你呢。”
“我妈不在。”Jordan索性拿起果篮里的橙子,旁若无人地切起来。我看着他根本没有要走的意思,干脆站起身毫不客气地下逐客令,“那你去别人家待着吧,我爸妈等会儿就下班了,还要吃饭呢,我没空陪你玩。”说着我转过身,径直朝厨房走。
“莫莲卡!”Jordan的声音在背后响起,如果没猜错的话,火药味十足,“你每天除了围着灶台转,就再没点别的更高的追求吗?”
我愣了几秒钟,火苗子噌一下就蹿了上来,“那也比你成天做梦有追求得多!”我疾步走到门廊,打开门,“乔木科,别真把梦想当成了——梦,想!赶紧走,找别人扯淡去!”
很长时间以后我再次想到Jordan充满挑衅外加质问的鄙夷口气,都还是有把他揪出来扇几耳光的冲动。
真的很讨厌“成天围着灶台转,没追求”之类的P话。
蒋夏喝掉最后一口核桃奶露,意犹未尽地舔舔嘴唇,笑得像只猫咪,“莫莲卡,你真的进步超大呢!特好喝!”
我低下头淡淡一笑,把杯子收起来,“好喝再做给你,我晚上做杂果果冻,别走了,留下来吃吧。”她很讨巧的没有在我面前提起Jordan,脑残都看得出最近我和他仿佛干柴烈火一般的关系。蒋夏早前对我说过,她那些古怪根本无法甩在我身上,她只想我们成为朋友,互相依偎地生活。
“为什么呢?”
“不知道。你就像你做出的甜品一样,甜腻软糯,我根本横不起来,我就想在你面前撒娇,让你像姐姐一样照顾我。”
至少直到现在,一如蒋夏所说过的,她都从未在我面前偏执或者古怪过,她一直像个贪嘴没长大的孩子,拽着我的衣角做我的尾巴。所以在我和她成为朋友的那一天,我加入了她的行列,成为被人嫉妒的第二人。因为,更平淡无奇的我让蒋夏在我的面前收敛了古怪。
“莫莲卡,”蒋夏从椅子上站起来,轻轻倚着餐桌,目光柔柔地看着我,“有时候我觉得时间真的很短欸,可能只需要三步就可以走完一生。”她狡黠一笑,踩着从窗外射进来的细碎阳光,兔子一样地蹦蹦跳跳,“一步,两步,三步。我就老了。”她耸耸肩侧过脸看我,挂着可爱的微笑。
我的心轻轻一颤,慌忙低下头。刚刚蒋夏的笑容竟让我没来由的柔软了。就像是一块甜软的午后蛋糕,阳光洒在它上边,照亮周围的世界。
“莫莲卡,”蒋夏趁我发呆的时候从身后环住我,脸颊贴着我的背,温热的体温曼延了我的全身,渗透进了血液,“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好不好?”
“嗯。”我把自己刚洗过杯子的冰凉的手覆上她的指尖,点点头。
“其实,我是个耐心很差的人呢。我做什么事都很难坚持下来,我组过乐队,玩过广播剧,成立过摄影社团,可后来通通因为自己少得可怜的恒心夭折掉了。这很可怕。”她停下来,放开了我,扳过我的身子抬头直视我的眼,“所以我把我的梦想交给你。如果有一天,我决定放弃它了,那就拜托你拿出它来给我看。逼我坚持。因为,迄今为止它是我唯一不想放弃的,哪怕行动上放弃了,潜意识也不愿放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