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寂寞是秋的清愁

在走到小饭店的那一段路上。她将她怎样被那男生伤了心原原本本地给我叙述了一遍。她在网吧看见那男孩儿,他睡着了,窝在小隔间的椅子上,身子团成一团。短睫毛让他微合的眼睛看上去像个傻兮兮毛虫后背,这比喻很奇怪,但顾往昔说在那一刻,她“怦”的一下就动心了。

“然后呢?”我问。

“然后我忍不住碰了一下他的睫毛,他醒了,揉揉眼睛,看着我……”

“他骂你流氓?”我忍不住替她接了这后半句。

顾往昔瞪了我一眼,轻轻咽了一下口水,有点儿又羞又愤。红了脸,“他什么也没说,就低头继续玩游戏了。”她一向这样,心动点低。一旦心动,智商更低,因为小时候看童话无数,长大又中了韩剧的毒,她对浪漫的理解也很扭曲,认为小情侣手拉手在雨中狂奔,动不动就我送你满天星空就值得生死相许了。

说起来,我和顾往昔的性格偏差太多,人生轨道也属两极分化。之所以能成为朋友,现在想来,我都有点儿哭笑不得。

2008年,我在淘宝上开了一间小店,就叫“小木匠熊木杏”,当初想名字的时候我绞尽脑汁,还是决定把我的职业和名字勾搭到一起,又清楚又明了,店铺简介我也写得很简单,只是卖一些自己做的造型独特的纯手工木制品:简易花架、小书架、儿童椅之类的,当然也可以定做,因为没什么宣传,图片也并不花哨,我的顾客不算多,一整年下来,店铺的等级也还只是一个小钻。但师傅说,木工不求多。但求精。

我接单后通常就在自己的小公寓里凿凿凿,赶工时就常常蓬头垢面地躺在地板上睡,从小吃惯了苦身体很能扛,醒来之后继续做,一直做完了打电话喊快递公司的人来发给顾客,才终于得闲洗洗澡出去好好吃一顿饭。

他们大部分人都很喜欢我做的木活,在旺旺上喊我:小木匠你做的粉可爱,我粉喜欢的哦。亲,下次我再来找你。

那些女孩子就是这么说话的,我盯着屏幕就起一身鸡皮疙瘩。回复人家的时候我就说:呵呵。像个傻子。

我不太会说话,听了她们的意见都是照做就好,很多人以为我是酷酷的男店主,但那会儿,我只是个短头发身材瘦弱的十六岁小姑娘,买衣服从来只穿S码。

顾往昔在淘宝上买了我一个手做的小书架,“哔哔哗”地跟我提了一堆刁钻要求。我花了两天时间才做完她想要的那种小书架。

收到货的顾往昔三天两头上旺旺跟我聊天,自言自语地说她身边鸡毛蒜皮的小事儿,谁跟谁又怎样了,谁又上课丢人了,完了还问我好不好笑,我压根儿没发现笑点在哪儿,但我就说,呵呵,呵呵。

顾往昔觉得自己喜欢上那不爱说话的小木匠了,当然她想象中的小木匠是个瘦高帅气不苟言笑又十分羞涩的小男生,就算不帅,至少要干净。

于是她就按照我快递上那地址找过来了。丁零丁零底把门铃摁得欢快无比,我趿着拖鞋出去开门,一双眼还完全没睁开,地板上就散着做了一半的木活,落脚都困难。

“熊木杏呢?”顾往昔站在门口向里巴望着。

“我啊。”

“我是说小木匠熊木杏。”她再次强调了一遍。

“就是我啊。你找我有事儿,”

我话音还没落,她“畦”一声就哭起来了,声音之大,吵得对门邻居拉开一道门缝出来观望,我只好把她拉进屋。

“哇……我再也不相信网恋了。”她一边哭一边说。

我郁闷得直想拿三合板砸她,谁和

顾往昔本来只是和同学去网吧查一下东西,但她遇见了那短睫毛男孩儿后,就决定在网吧生根发芽了,因为她发现那男孩儿几乎没离开网吧半步,只是隔一会儿会走出去坐在网吧外面的台阶上抽一根烟,她偷偷和他旁边的人换了电脑,还特意跑出去买了一大兜好吃的,自己吃的时候就会问他要不要吃点儿,频率是十分钟一次。他起先只是很奇怪地看着她,后来忽然笑了,“谢谢。”他说,“我怕吃了你的东西被你拐骗。”他当然是开玩笑的。顾往昔赶紧自我介绍,她说,你好,我是顾往昔。

“孤王。”他侧着头对她说。

“嗯?”

那名字实在有点儿狗血。他自己也笑了,“我名字好像古代皇帝的自称。”

男孩儿打了一宿网游,顾往昔坐在边上,不会玩游戏的她只能查看一些无聊的网页,不时地瞥他几眼,但他打得专心致志,没和她讲几句话。

第二天是星期一,他一大早睡着了,窝在那小椅子上,就像她第一眼看到他的样子,短短的睫毛颤抖着,看上去又小又乖。

在网吧里,有那种类似于格子间的小包房,是平常机子价格的两倍,但里面的沙发更宽也更舒服,上网还有足够空间,顾往昔就开了间小包,把男孩摇醒了。

“嗯?”他揉揉眼睛从椅子上坐起一点儿看向她。

“来这儿。”她拽他过去,“在这儿睡吧。”

“谢谢。”他迷迷糊糊躺在那里,很快又睡着了。

顾往昔把那包房一连开了两天。他一定不会离开那里,她想。放学之后,她买了点吃的东西就欢欢喜喜地去了那网吧,她还没进包间就看见一个身材妖娆的女子坐在那沙发外侧,男孩儿斜着头倚在里面的墙壁上,专心致志地打着游戏,忽然那女孩儿倾身过去亲了他一下。

“贱人。”顾往昔火冒三丈地冲过去,手里冰掉的奶茶就都泼在那女人身上。

“你疯了!”她嗷嗷叫着跳起来,抓起一旁桌子上的大玻璃杯。

于是,顾往昔的头发和衣服前襟全部湿透了。

这就是她会湿漉漉地出现在我面前的原因。

但那男孩儿并不是孤王。

孤王走了。

孤王去了中心剧场外面。坐在台阶上望风,又毛遂自荐地跟那个找临时演员的花衣裳老师说要演话剧,扮演了石头还因为睡觉同小树一起搞砸了整部美好的戏。

当然孤王就是小石头,这是后来我知道的,但后来我也仍然叫他石头,就像他一直喊我小树,或者小树奶奶。

说起来,那时候他也并没有同顾往昔交往,顾往昔还没来得及说喜欢,他就不见了,为没得到的东西牵念,是不符合顾往昔作风的,但在后来的一个星期里,她每天都会提起他。 提起他顾往昔就倍觉伤怀,“我真喜欢他,真喜欢他。”

“你真花痴,真花痴。”我说。

虽然我只比她大一岁,但有时候。我会恍惚觉得我们之间的年龄差距比十年、二十年的时间还要漫长。虽然看上去都是青春年少的样子,但我时常觉得,我的心好像已经老了,有时候,我躺着,或者坐着的时候,我能听到它极缓慢地跳动。像迟暮的老人,即使有天它突然静止我也不会觉得奇怪。

我不知道。那窄小的屋子里竟然藏下了我那么多东西,显然,我雇的那辆搬家三轮车是肯定放不下的。如果跑两趟,既不省钱又累人。就在我挣扎在一堆木料和工具间头重脚轻的时候。我的手机颇不让人省心地唱起歌儿来。

我腾出一只手去接电话,“小木匠熊木杏。请问有什么事儿?”这是我通常接电话的开头语,因为我的手机号挂在淘宝上。有客户会打电话给我询问一些定做的事儿,除此之外,似乎没有私人上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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