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少年时

我想,我永远也不会忘记,得了严重的肾病弥留之际的妈妈,拉着我的手对我说的那句话,她说:“云朴,妈妈不后悔,因为我们是一家人,再苦再累,都没关系。”

楼道外面,阳光静好。

温暖的光线,从桂花树的叶子中间照下来,一地光斑。

我缓缓地走到周雅鱼家冷饮店的旁边,我想走进去买一杯冷饮,并借此机会跟她说一说话,可是,我的兜里没有半毛钱。我送外卖赚来的那点钱,全被爸爸拿去买酒了。

我要有钱,上次也不至于去药店偷药了。

在我即将经过店门口的时候,门却突然被拉开了,周雅鱼走出来,低头看着路面问我说:“邵云朴,刚才江小北他们又去找你麻烦了吧,我刚看见他们从这边走过去了。”

你不知道那一刻我多想撒谎说江小北他们是被我打跑的,可是我脸上的创可贴却分明向她诉说着自己的狼狈。

我尴尬地笑一笑,没有回答她的话。

片刻之后,她四下张望一番,在发现没人看见之后,飞快地走上前来,将一杯冰冷的红茶递到我的手中,解释道:“冰一冰伤口吧,要不然该肿了。”

她说:“邵云朴,你要相信我,江小北真的不是我叫去的,虽然你天天对我吹口哨。天天骚扰我,但我真的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她说:“对不起。”

说完话,她便飞快地冲进了屋子里面。

手捧冰茶的我,看着她的背影突然就笑了。

是的,周雅鱼,我相信你跟江小北一点关系都没有,像你这样优秀的女孩子,怎么可能喜欢我们这样的小痞子呢。

是的,江小北,你这个痞子说得对,云倾城里有个少年,根本没有权利爱。

我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到周雅鱼所在的云倾一中送盒饭。

那里食堂的大师傅偷懒,直接从我所在的那家外卖公司批发了盒饭,然后再加价卖给学生。

把盒饭送到以后。我通常会靠在食堂角落的阴影里抽烟,等着周雅鱼的出现。

我跟食堂的师傅打过招呼,让他往周雅鱼的盒饭里多放一只鸡腿,我说她是我妹妹,亲的。

不知道为什么,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我总是一眼就能找出周雅鱼。每次看见她以后,我都会不由自主地向后撤一撤身体,藏进阴影里面,虽然我明白。就算我不动,她也绝对不会看见我。我想,如果不是因为爸爸轻信那个南方商人的话,现在,我也许还是他们中的一员。

她的头发是齐耳的长度,黑亮色彩,笑起来的时候会将牙齿衬托得更加洁白,她就夹在一群学生中间,向着身旁的食堂走去。每每看到她以后,我都会像完成了任务一般,长长地叹口气,然后跳上停在一旁送外卖用的红色摩托车,轰起油门向着校外开去。

摩托车后座上的塑料箱上。用油漆刷着几个醒目的大字——云飞记。

那是我所打工的那家快餐店的名字,老板是我远房的一位表叔。

然而。那一天,当我的车子刚刚开出校门不久,就被江小北那一伙人给拦住了。寂静的胡同里,墙头上开满的花朵之下,他将一只脚踩在蓝色垃圾筒的盖子上,做出一个自认为很帅的动作,用一种轻蔑的口气对我说:“邵云朴,你还真够胆啊,追周雅鱼都追到我们学校里来了。”

说着话,他跨出一步,走上前来,一把打掉我脑袋上的工作帽,双手环抱在胸前,冷冷地对我说:“不是我说你啊邵云朴,像你这样一个杀人犯的儿子,有什么权利追求周雅鱼,别说她不喜欢你,就算她喜欢你,你能给她什么呀?”

说到此,他顿一下,重新开口道:“难道你想让她也变得跟你妈妈一样,一辈子穷困潦倒,最后为了照顾你活活累死吗?”

我的脸猛地抽搐一下,咬了咬牙,最终还是忍住了,毕竟他说得不无道理。

微风吹来。几片蔷薇花的叶子飘摇而下,落在了我的鼻尖,又缓缓地扑到了地上。我把车子靠到一边,从他们几个人中间挤过去,蹲下身,想要捡起地上的帽子。然而,就在那一刻,江小北却上前一步,重重地踩在了我的手背上。我手背吃疼,条件反射似的跳起来,抬腿便踢在了他的脸上。

那一次,我踢断了江小北的两颗门牙,他们砸烂了我送货的摩托车。

后来,我推着那辆已经发动不起来的摩托车,沿着布满了红白两色花瓣的小巷子向前走去,快要走到路口的时候,周雅鱼却从后面气喘吁吁地追了上来。她在背后大声地叫我的名字,她说:“邵云朴,云朴,云朴!”

我知道,她一定是在学校里面遇到了江小北,她一定知道,整个云倾城只有我这个不要命的二愣子,敢在他头上动土。

可是,我却不敢回头。

我的样子是多么狼狈啊,头发凌乱不堪,脸上七彩斑斓,白色衬衣的扣子被江小北扯掉了两颗,露出了瘦瘦的胸脯。

于是,我只能背对着她,仰起手来对她挥一挥,我说:“回去吧周雅鱼,我没事的!”

最后一个字,从嗓子里面喊出来的时候,我明显地感觉到自己的声音有些抖,于是猛地推起摩托车,在她即将赶上来的那一刻,发足狂奔。

是的,江小北,你这个痞子说得对,云倾城里有个少年,根本没有权利爱。

我曾梦想着,在某一个冬天,牵着周雅鱼的手,沿着那么那么长的铁道一直走一直走……

我从来没有问过爸爸当年为什么会杀人,因为我一点儿都不关心。

江小北的爸爸江大北来我家要他赔偿儿子的那两颗大板牙之后,他戒掉了烟酒,又开始四处找零工做。

偶尔,当我站在窗台上看向铁路道口的时候,他也会试探着跟我开玩笑说:“儿子,你是不是喜欢雅鱼啊,喜欢她就勇敢说出来吧,要不然什么都晚了。”

他怎么会明白,怎么会了解。我之所以喜欢站在窗口向着远处眺望,并不仅仅是想要看见周雅鱼。比起周雅鱼来,我更向往自由。我不知道那些火车会开到哪里,我也不知道它们所去的那座城市里会不会也有人像我一样伤心。我曾经不止一次地梦想着,有一天自己翻过了道口,爬上了某一辆货车,去向某一个新的城市,或者,仅仅是躺在铁轨上,任火车在胸膛上碾过。

我只是想要逃离,我不知道事到如今,自己为什么还固执地停留在这座早已经没有了爱的城市里。

我曾梦想着,在某一个冬天,牵着周雅鱼的手,沿着那么那么长的铁道一直走一直走,天空中飘满了白色的大雪,在走到某个地方的时候,越来越多的大雪就把我们埋葬了,等到大雪融化的时候,就到了春天,花就开了。

然而现在,这样一个连累了妈妈一辈子的男人,居然跟我谈起了爱,他懂得什么是爱呀!他哪里会知道,世界上最绝望的爱,就是两个人之间仿佛只隔了一层薄薄的玻璃,你甚至能看见从她口中呼出的白气在玻璃上氤氲出了云朵的形状,可当你想要靠近,玻璃碎裂了,心爱的女孩在玻璃里面碎裂时,你才发现,自己的爱,只是自己想象出来的一种镜像而已。

于是我冷冷地看他一眼,转身向屋内走去,与他肩膝交错的瞬间,我听见他的胸膛里传来了一声微微的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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