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铃花与蜜蜂

他写的自然日记,给他提些建议,并把我内心的想法如实说给他听,无论是关乎爱情的还是对于自然日记和诗歌的。他会睁大眼睛,很纯洁的眸子逆着我的目光,认真倾听,偶尔也会开个小岔来逗我。我也会悄悄去探望我的姑妈,她依然会用她温柔的双臂来拥抱我。

总觉得苏戈长高了,而且他的皮肤更加白净了,像画中的美少年。特别是在树林子里面,当其融入大自然中时更像是嵌在这风景里的人物,他不属于我们,不属于这个世界。他的世界是宁静而又安详的,到处充满了花草的香气,云朵的芬芳和蜜蜂的情愫。

上周,克莉丝汀姑妈买了一支十分漂亮的口红。外观精致小巧,口红的颜色是略微有些倾向于橘色的那种。我试着涂过,感觉还不错。昨天听爸爸说克莉丝汀姑妈决定在这个暑假里去法国旅行,她喜爱那个国家带给她的幻觉。还有,她心爱的卷毛狗也会暂时寄养在我家。

考试成绩单下来了,苏戈的功课还是如往常,成了班里的第十一名,我进步了些。而倒数第一也是始终属于马可的,那个喜欢说“你们这些穷鬼”的男孩子。他的恶作剧一直未消停,马可偷来班上第六名的卷子,把名字涂掉,写上自己的名字带回去糊弄他那个暴发户爸爸。然后马可会得到几百元的奖励,再接着,他会很快挥霍掉这些钱。

妈妈的态度没有改善,只是对卷毛狗很好,胜于对我。她喜欢给姑妈的卷毛狗洗澡,这只卷毛狗是非常懂人脸色的,它很会讨我妈的欢心。促使每一次给它梳理毛发或是洗澡都勾起一个和我有关的话题,她总是希望我如卷毛狗一样乖巧。所以,我常常在她给卷毛狗洗澡的时候躲开。

丁爷爷的身体很硬朗,睡眠够好。小丁叔叔的眼睛也总是咪成月牙状,还因此在小镇上获得了“服务态度最好”的称号。

当我们开始留意生活中每一个美好的瞬间时,当我们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看生活的时候,我们的心自然会渐渐平静下来,喜和悲都变得很淡了。

事实上,一切似乎变得好起来,比原来还好。

我没有见过苏戈的妈妈,但是听常在苏戈家附近玩耍的几个小孩子说起过,他们说苏戈的妈妈简直是个美人儿。我猜也是如此。

一整个假期,苏戈的妈妈来看他的次数增加了。妈妈回到小镇,他就在家里陪妈妈,哪里都不去。苏戈的爸爸会在这期间住到工地上,干完活就在那里休息。他不希望因为自己而促使苏戈妈妈尽快离去。他们都不恨苏戈的妈妈,我不知道到底是为什么。大概因为他们都是善良的人,并且他们依旧爱她。

夏天的末尾,苏戈会跟随妈妈去城里念书。我问他愿意吗,我记得他是点头回应我的。我说记得回来看我,他说会的,后来我们好像很久都没有说话。我替他开心,但是我不敢承认自己内心正在挣扎,我在为何而矛盾?我觉得这很可耻,于是压抑着这种心绪。

在夏日临近死亡时,我一直和苏戈共同写着那本自然日记,本子的纸页也快用完了。丢失的那页,苏戈不想重新写,他说既然丢失了,那就让它随风而去吧,抑或这才是它的归宿。自然的回归自然。暑假也快要结束了,功课还有好多没有做完。妈妈照旧不停地催促着我,并再一次警告我不要搞那些没用的东西,也特别强调不要和苏戈“同流合污”。不过,她似乎很快就要称心如意了。

苏戈今天走了。今天是夏天的最后一天。

我多半天躲在被窝里,此间一刻没有离开床,不吃也不喝,更无心梳妆打扮,偶尔呆滞地望向窗外。直到晚饭过后,小镇悄悄伏在黑夜里,我和妈妈打了招呼说出去走走。她同意了。

小酒馆和几家商铺的灯仍亮着,我借着这样的光不知不觉就走到小树林附近了。披着月光走进小树林,有几许凉意乍然涌上,我打了个寒战。失意的情绪达到了高潮,我悲伤而茫然,突然万分惊恐。恍若在隐隐约约里,我看见蜜蜂站在枝头,或许它也是会流泪的。它望着逐渐枯萎的蓝铃花,说了些什么,我听不大懂,再或是我什么都没有听到。苏戈才是大自然的翻译家,他是属于大自然本身的,他能真的明白大自然所赐予的美好。

手风琴的声音漾在耳边。这也许是忧伤时的一种幻觉吧,我是这么认为。直到这首前苏联名曲越来越近,也越来越清晰,我方知这并非幻觉。

我缓缓地回过头来,眼泪和微笑在一瞬间同时占据了我的脸。但是。这样的哭和笑都在一瞬间变得淡了。苏戈手里的日记本和音乐盒都是我所熟悉的,苏戈也还是那个苏戈。但是,这样的气氛与我想象里的不一样,不是强烈的兴奋和激动,而是那种我说不上的感觉。此时,颓废丝毫不见,有的只是这种淡然。我走近他,轻轻搂住他,长久未说出一句话。

苏戈说,我不走了。

这句话正是我所需要的,它给予我无限温暖。我用手抹掉泪水。

苏戈决定留下了,为了这个小镇里一切留给他美好记忆的人和事:为了那个为他辛苦工作的父亲,为了这个小树林,为了蓝铃花与蜜蜂的故事,为了我。

苏戈的妈妈自己离开了,也许她此刻明白了些什么,那么一定是怅然若失的样子。而我的妈妈又要开始“提心吊胆”了。

苏戈用手在我眼前晃了晃,告诉我不要想和世俗有关的一切。他像个神父一样,一双眼睛具有巨大的力量,叫人心神宁静,不得不听从于他。苏戈告诉我,蓝铃花太悲观了,它以为蜜蜂再也不会来了,于是腐烂了。他忧伤地说着。我知道他的忧伤是源于大自然里这个故事的结局。

苏戈把他写好的诗歌也顺便念给我听。

我同他沉浸在大自然中,没有眼泪亦没有笑声,悲喜都变得美好而宁静起来,一切都很自然地流露。不存在于现实世界中的那些大喜大悲。

我们坐在真实的大自然里。却是虚渺的人世。我更认为,这才是真正的世界,那群自以为是的动物这时不会再行使霸道的权利,也不会有那些庸俗的炫富的声音。于是,我们一丝不苟地为蓝铃花和蜜蜂的故事而悲伤,无人打搅。

蓝铃花在我们的眼睛里绽放了,它笑了,蜜蜂也飞来了……一切结束了又开始,不可能的威为可能,虚幻的真实了,真实的虚幻了。一切都不切实际地圆满起来。同时,大自然与外面的世界也形成一层致密的氧化膜。把我们与之明确地隔离开来。

蓝铃花与蜜蜂的爱情却是绽得热烈,淡淡里又多一重浓烈的色调,可是,这依然很和谐,没有混淆在一起。

我和苏戈靠在一起,今夜我们事实上有足够的理由去欢呼,因为,今夜,我们与这个世界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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