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轮

我把手往前一伸,“十五张照片,每张修复费八块,一共一百二十块。”

“一百二十?你打劫啊。”

“可以打欠条。”

“蒋苏,你——”看着艾风帆气得要跳起来的样子我心里暗爽,韩超越拉住了她,小声说道,“风帆,别这样,说好不生气的……”

艾风帆的变脸速度实在让我始料未及,下一秒立刻笑眯眯地拍拍韩超越的手,“我怎么会生气呢?一百二就一百二吧,那话怎么说得来着,情场失意,商场得意。要是都失意了,那蒋苏你不会很悲催吗?”

我盯着艾风帆,这个女人脑袋抽风了吗?以前都没有觉得她有这么讨厌。

我正在思量怎么把这对二百五扫地出门,门口逆光出现了白衬衫小王子熟悉的身影。

秦毅来了。

他一进门就感受到了我们三人之间的低气压,脸上的笑容有些僵,但随即恢复了正常。

“都在呐,现在你方便吗?今天正好路过,所以看看照片可以还原成什么样子。”

我马上从扑克牌脸换上一副自认为很灿烂的笑容,“老蒋已经尽力了,可是有些地方还是修得不太好。”我从一堆牛皮纸文件袋里找出他的照片,原本听了我的话有些失望的秦毅看到照片的时候脸上挂满了惊喜,“太好了,谢谢你,谢谢蒋师傅,这样已经修得很好了。之前找过别家都说不好修,没有想到最后可以修得这样完美。”

“你过奖了,还有些轮廓的地方实在补不齐,老蒋只好凭借自己的推测来修,也不知道以前是什么样的,会不会走了样。还有电子版的你也要吗?”

秦毅又说了很多感谢的话,我兴高采烈地客套了一番。艾风帆跟韩超越小朋友被我们当成了人肉背景。

“改天请你跟蒋师傅吃顿便饭,再好好谢谢你们,你不知道这张照片对奶奶她老人家有多重要。”

我也不推辞,“改天见啊。”

秦毅的来去都像是一阵清风,把这两人带来的烦闷吹得烟消云散。

“两位还有照片要修吗?”

艾风帆冷嘲热讽道:“看来你情场又要得意了啊。”

我看了看站在一起异常和谐的两人,笑着回了一句,“哪里哪里,顾客。”看着韩超越似乎松了口气的样子,我又把后半句补全,“他不过是我潜在男友罢了。”我注意到韩超越怔了怔,似乎一副失落的样子。

艾风帆付了修照片的钱,然后头也不回得走了,韩超越走到门口,转过头来,咬咬嘴唇跟我说:“训练完别喝太多冰水,也别吃太多凉的东西。”

我一愣,看着他并不健硕的身影消失在年轮的门外。等反应过来他话的意思,心脏的某个角落有些微微的酸涩。以前队里训练完,满头大汗的我最喜欢喝冰镇的汽水,后来胃疼得要命,之后韩超越会在操场等我训练完,然后监督我不喝冰镇的饮料。韩超越离开的这个星期,我确实又恢复了训练完两瓶冰镇可乐的习惯。看来他的记性还是挺不错的……随即我自嘲地笑笑,习惯真是个可怕的东西。

我努力克制自己,不去想韩超越,可是他还是会时不时蹦进我的脑子里。

在食堂吃饭的时候得自己去排队,没有人把我不爱吃的青椒挑走,在图书馆看书觉得热的时候也没有人把拿在手里的那种小电风扇递过来吹风。韩超越只是一个人,可是少了他的时候,倒像是生活里少了很多东西。

秦毅邀请我们去吃饭,老蒋没有去,我则厚着脸皮去了一趟,凭空降落的秦毅的那个女朋友彻底粉碎了我的白衬衫小王子梦,原来,这棵俊草已经有主了。

回去后我向着林杨子感慨了一番时运不济命途多舛的悲催,林杨子诊断我是失恋综合症。在队里我更加拼命地训练,让自己没有时间去想这件令人纠结的事情。训练完时常都会莫名其妙地想起周四下午韩超越临走时的话,“训练完别喝太多冰水,也别吃太多凉的东西。”

只是最近,似乎没有看到艾风帆得瑟地牵韩超越的手在校园的林荫小道上浪漫地散步了。

最近没有时间去关心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因为老蒋病了,突发的心梗。

我正在学校上课,邻居急匆匆跑来跟我说老蒋住院的事情,赶到医院的时候林杨子已经守在床边,红红的眼圈显然哭过的。见我来了,他一脸自责地跟我说,老蒋是给他拍照片的时候,为了找一个好的角度就蹲了下去,谁知起来的时候就晕倒在地上了。我气得浑身发抖,一把推开了林杨子,他撞在墙上,然后没魂儿似的站在那里,像个木偶。我想骂他个狗血淋头再揍他一顿,可是这样做有什么用?老蒋倒下了,家里我最大。况且,林杨子有什么错呢,他不过是在一个不合时宜的环境里做着很多少男少女都做过的明星梦。

对于妈妈,我只是从照片上才看到她的样子,一个看起来十分善良的女人,在我很小的时候就离开了人世。老蒋带着我一个人生活。虽然他很努力地打理年轮和家里的生活,但很多时候都忙得焦头烂额。八岁那年,热心的邻居的撮合下,老蒋跟林姨,也就是林杨子的妈妈结了婚。老蒋把林姨带回家的时候小心翼翼地问我,“我们以后跟林姨和弟弟生活在一起好不好?”想着以后不用吃老蒋烧得味道怪怪的饭菜,我就点了点头。林杨子见到我的时候满脸敌意,很不乐意跟我分享他妈妈的关爱,但好在一家四口生活很和谐,我们渐渐都习惯了彼此。平静的生活持续到我十五岁,一个醉酒驾车的司机撞倒了林姨,从此四口之家只剩了三个人。那个时候,林杨子十四岁。林杨子出落成翩翩少年,念书的成绩不是很优秀,但是走到哪里都会是道养眼的风景。林姨去世后,他对自己的学业越发不上心,一心想要当模特当演员成为明星。他总是央老蒋给他拍写真,把自己的资料寄到一家家公司,虽然也有过几次回音,但是多是那些骗子公司,林杨子最好的战绩就是给一家不出名的杂志当了次平面模特。纵使如此,他还是锲而不舍地追寻着遥不可及的梦想。

老蒋这些年,为这个家操尽了心,我从来没有想过山一样的他也有支撑不住的一天。

病房里的每一秒钟都过得很漫长,不知钟表转了几个圈,老蒋终于睁开了眼睛。

“爸爸。”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我声音已经哽咽得不成样子。

“蒋叔……”林杨子涕不成声。

老蒋劝住了我们:“别哭了,我这不是没什么事情吗?哭得我心里堵得慌,纯心让我心里不痛快吗?”

我跟林子扬忙止住了哭泣,老蒋没有完全恢复,闭目养神。

我翻开存折看看,好在上面还有一笔虽不算富裕但也不是很寒碜的存款,够老蒋在医院里休养一段时间。医生建议做一个支架手术,老蒋沉思了好久,最终选择了保守观察治疗。

“爸爸,咱们还是做个手术吧,省得我们也总是担惊受怕的,你这次晕倒有阿杨在旁边,谁知道下次会是什么情况啊。况且,咱们存折上的钱也够你做个支架的了,养好了身体才是最重要的。”

我把存折拿给老蒋看,跟他说做完支架还剩不少结余的钱,让他以后不必太辛苦。

老蒋看看存折,让我收好,“手术暂时就不必了,爸爸还没有老到走不动的时候。这些钱,是留着给你跟阿杨念大学用的。”

鼻子有些发酸,我别过脸不让他看我红红的眼眶。老蒋性格温和却十分固执,他决定的事情很少有人能让他改变主意。

“我们念大学的时候都可以自己赚学费了,可是要是您的病加重了,以后多少钱也换不回来您的健康了,爸爸……”林杨子趴在床边握着老蒋的手,把头埋在他腿上,我想他是不好意思让我们看他泪流满面。

这是林杨子第一次叫老蒋“爸爸”,以前,他一直都叫“蒋叔”。

老蒋听到“爸爸”两个字的时候微微怔了怔,他伸手摸了摸林杨子的头发:“阿杨,爸爸没有非要逼你去念书的意思,你自己的梦想要努力去追求,爸爸支持你。”

我看不到林杨子的表情,只看到他颤抖得越发厉害的双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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