岛袋光年

冰冷的风从四面八方吹过来,冷得我打了个哆嗦,“还有别的事吗?我还要收拾东西呢?”

“我想带你去个地方!”季夏鲟说完,也不等我同意,牵着我的手转头就走。我狠狠地甩动手臂,竟然没有甩开,正要说话,季夏鲟声音低低地说道,“就由着我……最后任性一次吧!”

我的心一痛,再也无法挣脱。

就让他最后任性一次,也让我最后眷恋一次。

其实也没去哪里,我们去了很早之前的幼儿园。这么多年没来过这里,幼儿园的变化竟然不大,许多当年的器械设备还保留着,刷了新漆。可无论怎样,旧的东西就是旧的,任凭你怎么包装,终究还是无法改变。我们坐在以前经常坐的小椅子上,一起看着周围淅淅沥沥的小雨。

季夏鲟的衣服早就湿透了,他也不觉得冷,脸色苍白地看着地面不出声。

“你总来这里吗?”我小声问他。

“嗯!”他点点头,“家里出了事之后,就经常来,好像每次来这里之后,都会觉得舒服一些!”他声音很轻,糅合着周围的雨声,安静得让人心疼。

“是吗!”

之后,两个人又不说话了。

过了很久,他才站起身,冲我递来一只手,“走,我们一起跟过去的我们,告个别!”

我有些诧异地看着她,不明所以。他好笑地挑了挑眉毛,“怎么,信不过我!”我伸手抓住他冰凉的手指,两个人一起走到幼儿园的门外。早就不是当年的那辆校车,却依然刷着温暖的黄色油漆,车壁上画着可爱的图案。季夏鲟旁若无人地上了车,看我还傻傻地站在车外,回头叫,“傻站着干吗,上车呀!”

于是,我也迈上了车。

好像一直在等我们似的。我和季夏鲟刚刚坐好,车就开了,空空荡荡的车厢,只有司机在前面安静地开着车,我和季夏鲟坐在了当年一直一起坐着的最后一排,无声地看着窗外的景色。

因为下了雨,司机转了个弯,汇入堵车的洪流中。车窗外的渐渐阴沉了下来,一盏盏霓虹鳞次栉比地亮了起来。

“到了那边,就忘记我们这边的人吧!”季夏鲟突然说,“好的,不好的,想要的,不想要的,通通忘记!”他像是自言自语,语调轻盈的像是羽毛般细腻地拂过我的耳畔,“尤其是我!忘了我吧!我不是你想要的那种人……”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淡淡地侧过脸,看着季夏鲟一脸专注地看着窗外,继续说道,“林心暖,对不起……”

我突然浅浅一笑,“没关系,季夏鲟!”

他转过头,目光莹莹地看着我,“谢谢!”

车子慢慢地启动,停下,再启动,再停下,终于到了我从前下车的地方。

“我走了!”我站起身,对他说道。

“嗯!”季夏鲟点了点头。

我认真地看了看他苍白但十分秀气的脸,努力地扬起一个微笑,转身就走。季夏鲟,无论之前发生过什么,我都很感谢时光,感谢命运,让我遇到你,度过一段最为美好的时光。

就在要下车的时候,季夏鲟突然叫住我,“林心暖……我们……还会再见面吗?”

我回过头,看着他坐在最后一排,眼神坚定地看着我,点了点头,“会的!”

“那么下次见面时,我们都用人生最美好的姿态重逢吧?”他突然说。不知怎么,我忽然想到小时候第一次踏上幼儿园的校车,第一次看到季夏鲟时的情景。

然后,我点了点头,下了车。

车门很快关上,从我的面前缓缓开走。

而满是白色雾气的车窗里,我再也看不清季夏鲟的模样。

我如获重负地松了口气,脚步轻盈地走向回家的方向。

我的大学通知书按期到达,我没有跟任何人告别,匆匆收拾妥当行李,一个人飞向了遥远的旧金山。

季夏鲟,你知道吗?马克·吐温曾经说过,最冷的冬天是旧金山的夏季。

我只愿在这样的一个地方,能冰封住从前所有的回忆,从此不再想念你。

【终】

虽然有过约定,但能够再见到季夏鲟,是我从来都没有预料到的。

那是五年后的冬天回国探亲,和母亲在商场购物,转弯的时候母亲遇到了熟人,两个人拉着手热络地说起往昔,问起彼此。我站在一旁,多少有些累了,母亲恰巧看到,就柔声对我说:“你去楼上的咖啡厅坐坐,我和你周阿姨说会儿话再去找你!”

我连忙谢了恩,恭恭敬敬地对着这位周阿姨道歉,这才拎着大包小裹的战利品往楼上奔,因为是新年,商场的人很多,行色匆忙,却难掩脸上的幸福。等我苦苦支撑到六楼时,才得到惊人噩耗,因为人多,咖啡厅人满为患,没有位置。

我四下看看,实在没有地方去,只能老实地等着排位。大约半个小时后,我才难得挤进了一个靠窗的小位置,看着咖啡厅热闹喧嚣,人声鼎沸的模样,多少和国外有些对比,心里这才有些坦然而舒服的感觉,真实地感觉到自己真是回家了!

叫了一杯卡布奇诺,味道难喝得不是一星半点,我索然无味地望着窗外,忽然间,就看到了一抹熟悉的身影。

他更加高了,体态消瘦,穿着一件得体的呢料风衣,旁若无人地转了个弯,就要迈上电梯,然后突然在不期然的回望中看到了我,猛地顿住匆匆的脚步。

其实这么多年,我们都有了很多的变化,但是人群中彼此对视的这一眼,却绝不会错,仿似是从心底喊出一个声音来,是他,是他!是季夏鲟啊!

他显然也认出我,站在原地冲我微笑。

于是我坦然地站起身,冲他招了招手,他这才点了点头,走进咖啡厅,坐在我的对面。

“什么时候回国的?”他声音一如往昔,低沉而有磁性。

我冲他浅笑,“前天!”

“什么时候走?”他又问。

“年后就要离开!”

“这么急?”

“是呀!”我老实地点了点头,“没办法,外国人是不过春节的,所以工作还要继续哟!”我一脸苦笑地做了个鬼脸。

季夏鲟微微一笑,模样像极了小时候的样子,天真懵懂,不问世事,“真是都长大了呀!”恰巧他电话响起,于是他对我抱歉地笑笑,顺手接起,电话那端似乎在催促他,然后他礼貌地答应下来,“是是是,马上就到了,你急什么!”

我见他有正事要忙,就连忙说,“你如果有着急的事,就快去忙吧,不用理会我!”

季夏鲟点了点头,“那我走了!”说着,站起身。

他高大的身影映在我的眼底,他冲我礼貌地笑笑,转身潇洒地离开。他迈出几步,突然又停了下来,似乎有话想要对我说,然而,他终究什么也没说地迈步走远。

这一幕的重逢,直至他的身影消失在我的视线尽头,才算告终。而我们平静得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不是不激动的,不是没有波澜的,只是大家长大了,都学会了隐藏。当年吵吵闹闹,恨不得全世界都知道才好的我们,也在时光的打磨下,变得内敛起来。

我看着眼前的咖啡杯,想象着季夏鲟的模样,仰起头微笑起来。

有一瞬间突然很想流泪,然后用心地克制了一下,等他走后,等他消失在我的生命中,甚至再也不会出现的时候,我突然不想克制,就这样自然的痛哭流涕。可是这时候我发现,我又哭不出来了,一滴眼泪也没有。

我年少时那么用心喜欢的一个人,最终与我擦肩而过。他没有问我过得好不好,我也没有问他现在怎么样,没有机会,没有时间,也没有必要。彼此退出了对方的生命,从此他的荣辱,也就与我无关。

而一切的分割点,就是十七岁那年的夏天。

直到多年后我们分别在地球两端,隔着太平洋学会想念与怀念,我才真正地了解了“蹉跎”的含义。

年轻时能在一起,我们没有在一起。

长大后想在一起,我们又无法在一起。

后来我才明白,原来,这就是蹉跎。

就像我们错过的那段美好时光。

就像现在我的黑夜,你的白天;你的阴霾,我的晴天……

我站起身,付了账,迎着玻璃窗外的雪景,微笑着和过去挥手道别。

Once we dreamt that we were strangers.

We wake up to find that we were dear to each oth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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