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

 

回家的那几日,我幸福得像吃了蜜糖一样,就连给在旧金山的朋友打电话,说的也是抱歉,我或许不会再回去了。只是让我想不到,那样的幸福不过短短的七天,十三岁那年的仲夏夜,我跟着母亲购物回家的时候沈星就坐在沙发上,见我和母亲回来,她笑着问我们买了什么,母亲拉着我的手,把战利品指给她看,她就像个疼惜妹妹的姐姐一身身为我搭配,每见她在身上摆弄试穿,母亲就会说,你小时候最合适粉色,再不然便是你还记得你小时候第一次戴你爸爸的大檐帽的时候是什么样子吗,他们的世界,他们的曾经,没有我一丝一毫的位置。那晚母亲去楼上换衣服,客厅只剩下我和沈星,我去拿衣服的时候,一直冲我笑的沈星眸子变厉,看得我胆颤,直至我不敢拿,她才走到我身边。那日温文尔雅的沈星俯在我耳边说的话,我至死都忘不掉,她说,“你放心,不论你长得多像我,我也是沈家唯一的女儿,沈晨,你的出生自始至终都是个错。”

其实我不怕一个人生活,不怕没有家人伴我长大,即便被人欺负我也不会哭,我唯独怕的便是我最为至亲的人告诉我,把我扔在旧金山让别人养育长大并非他们情非而已,而是我本不该活在这世上。那天我疯了一般把沈星推开,却未想到,她倒地的那一刻全身蜷缩在一起,就像一条被戳到痛处的蚕。那一幕又很不巧,很八卦地被才来的晋岩笙撞见,那是我第一次见晋岩笙用那样的眼神看我,失望,怨恨,恨不得把我生生撕裂。

失踪好久的钟煦来电话约我见面的时候,老大怕我年老色衰被钟煦甩掉,给我好生捯饬,直至难得穿着套裙,又把头发挽得精致,才肯罢手。离开宿舍的时候,我看了一眼镜子里的自己,虽然还是一样的眉眼,但那张脸与曾经的沈星几乎一模一样。

我是下午四点到的我和钟煦经常光顾的那家酒吧,钟煦是半个小时之后来的,不仅他来了,还买一送一,手里挽着个姑娘。

“沈晨,我们分手吧。”听钟煦说分手,我差点儿喷出一口水。

“我说的是真的,虽然两年时间我们在一起经历了很多,但是有些事情是不能强求的。”那话钟煦虽说得坦荡,我却听得出他话里的舍不得。

放下杯子,我道:“多少钱雇的?也不怎么样,怎么也得选个中戏北影毕业的。”

我的话还没说完,钟煦就道:“沈晨,我们之间有很多事情,和你想的不一样,我不想你知道所有的真相之后恨我,而这样小心翼翼地维系这样的感情也让我很累。”

“累,有多累?你跑半条街给我买早点没说过累,背着砸了脚丫子的我去了一个月的校医室不觉得累,现在你说累了!”我冲钟煦吼,自从晋岩笙离开,我从未努力去挽回任何一个想要离开我的人,只是对钟煦我真的舍不得,舍不得这两年,他的陪伴,舍不得,我寒假一个人躲在冰冷的宿舍给他打电话,他不远万里从江城赶到学校只为把我抱在怀里的心。两年钟煦真的给了我太多的温暖。

那天结束一切的并非是钟煦的绝情,而是看多了八卦偶像剧的姑娘给我的一个嘴巴,姑娘跟三叉戟一样的手打在我脸上的时候我彻底火了,不论是拳头还是脚一起上,直至被酒吧的酒保拉开。在我的吵嚷下,钟煦带着哭得梨花带雨一样的姑娘绝尘而去,留给我的只有拉着我的酒保的一句安慰:“姐,天下何处无芳草,何况一个陈世美,你要不要两可。”

“你放屁。”

我想过我和晋岩笙再见,想过是他苦苦哀求我,然后让我贬得一钱不值,却没想过,三年之后我们再见,却是我先找到他。我和钟煦分手之后,能听到有关钟煦的消息都是从八卦的老大那里,所以钟煦家出问题的事情我们分手之后我才知道的。据钟煦的同乡说,钟煦父亲的公司因为财务问题濒临破产,此时钟家脆弱得就像一个玻璃娃娃,稍稍拿捏不好,便会摔得支离破碎。

那消息之后学校八卦的帖子又爆出钟煦背景强硬,还附带照片一张,照片上和钟煦坐在一起的人正是化成灰我都认识的晋岩笙,场面让我很自然而然地想到,八点档电视剧里霸道的前男友来欺压现任的戏份,只是让我想不到,在要我回去的路上晋岩笙会先找到钟煦。

再见晋岩笙,坐在高楼大厦里面的他摘了装文艺青年的眼镜,双眸凛冽霸气的波光从双眸透射而出,让人胆颤,我却看得释然。这样一张霸气外露的脸,当年我是怎么当成小白脸一看看了十好几年的?

挥手要一直拦着我的秘书离开,晋岩笙坐在椅子上,细长的手指插在一起,并不说话,却压得我不能喘息,而我所有的气势在看到他的那一刻都没了。

“沈晨,三年了,即便你有再大的恨,也够了。”

“够了。怎么才算够了,凭什么,三年你说够了就够了,三年前你是怎么狠狠地甩我那一巴掌的你还记得吗?你还记得三年前因为那个贱人我被所有人误解,我又过得多惨。”

听我叫沈星贱人,一直淡然的晋岩笙抬起头,虽然那种眼神已不似当年那般想要杀我泄愤,但是他对沈星的眷恋,我还是看得出。

“她和你想的不同。”

“有什么不同?晋岩笙,我以为三年前我说得很明白,我会把欠沈家的都还清,所以别逼急我。还有,如果你想对钟煦做什么,我一定让你后悔。我说到做到。”我已经很多年没有鼓起这么大的勇气和任何人说话,所以那话说完,我起身就走,却被晋岩笙的秘书挡在门口,我什么都不说地挣扎着。直至晋岩笙站起把我抱在怀里,那个怀抱曾经给过我年少时太多的温暖,只是如今缩在那怀里我却冷得彻骨,因为我知道那个怀抱自始至终都不是属于我的。趴在晋岩笙的耳边我淡然地道:“我并不后悔当年给沈星打那个电话,她该死。”

那句“该死”让晋岩笙的手臂一下松懈,而我则逃一般挣开他的怀抱,离开晋家的公司,我走得决绝又坦荡。晋岩笙,三年时光,即使你伪装得再好,沈星也依旧是你的软肋。

坐着公车回学校,夕阳的余晖把窗沿照得璀璨,映得我睁不开眼,只能闭着双眼沉浸在十三岁那年。十三岁那年,因为误伤沈星,我再次被送回旧金山,这次一直住到了十七岁那年,沈星和晋岩笙订婚,我才与阿姨一同回国。相隔四年再见,晋岩笙越发成熟帅气,沈星也高傲美丽,只是不管我多想亲近他们,十三岁时发生的那件往事,依旧让我把自己隔绝在沈家人之外。

归家探亲那半年,沈家人对我彻底失望,重回美国这四年,我心已死,阿姨又纵容我,所以吸烟喝酒,打架玩乐我什么都学会了。在沈家的日子,即便面对全家的权威沈老爷子,我也什么都不在乎,该抽烟便抽烟,该玩笑便玩笑,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这一切直至我回来的第二个月,晋岩笙找到我,他来找我的时候我一个人在三楼的露台吸烟,听到脚步回头的时候,看到晋岩笙的手里拿着啤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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