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

 

那晚并不像我想的一样,晋岩笙会劝我不要叛逆,要当个好姑娘,他什么都没说,只是一直陪着我喝酒,直至我微醺的时候,才说:“我知道,你做这一切都是因为寂寞。”

寂寞,是呀,所有人都讨厌我,用那些厌恶的眼光看我,又何尝想过我为何要这样?我不过是寂寞,用无数刺身去换来你们的瞩目,用身上一个个让我疼到颤抖的洞换来你们一声不屑的责备,我甚至已经不再哀求你们可以像给沈星一样给我同样的关怀。我只是不想,再一个人过得那么寂寞无声,就连一个受伤了想要蜷缩的怀抱都没有。

那天因为晋岩笙的话,我放下了所有的倔犟和坚强,趴在那个不属于我的怀里哭得泣不成声,这个与沈星有着一纸婚约的人,却是这样的了解我,那时候我唯一的感觉就是,为什么我所喜欢的,都要沈星先得到。

十七岁的女孩,即便受过再大的屈辱,骨子里终究会有着叛逆的倔犟,我承认我那年当着沈星的面强吻晋岩笙,并非出于我对晋岩笙的爱。那个吻不过是想要报复我这个嚣张的姐姐,夺走的一切,只可惜,看到那个吻的不仅仅是沈星,还有难得来见我的沈老头。当然,在众目睽睽之下我和晋岩笙的那个吻,长得让所有人都触目惊心,直至接受不了这一切,那个玻璃娃娃沈星晕倒在地。

依旧是心脏病突发,在医院被抢救了整整一个晚上的沈星并没有被活活气死,我却再次成了这个家的罪人。沈老头把我叫进书房的时候,写着“宁静致远”几个大字的书房内,沈老头厉声让我明白晋岩笙是什么人,我又是什么人。

“什么人?那我算什么人,出生一个月就被你们送到旧金山,十三岁第一次回来,因为沈星又被送走,四年后,就连我喜欢的人,也成了沈星的未婚夫。凭什么?她一个要死的人,凭什么霸占这么多。”

“晨晨,爷爷知道对不起你,但是星星毕竟是你姐姐,她……”

“对不起,对不起,你以为这十多年的一切,一句‘对不起’就够了?”

那天的谈话不欢而散,我摔门离开,当然我的下场也不会好,回国不过四个多月,我再次被遣返,只因沈星大病初愈,不能受刺激,只是这次我却走得坦荡,因为四年之后,我终于把十三岁那年的屈辱完完整整地还给了她。我不后悔,却在离开的时候回望好久,我以为会来送我的晋岩笙始终没来,而那一别,竟然是两年。

那两年,我骄傲地不联系沈家的所有人,却在晋岩笙面前放下了所有的自尊,我无数次联系他,终在半年之后,接到了他打来的电话,电话那边他似乎很累,并没责怪我强吻他的任性妄为,他只说:“丫头,你该长大了。”

丫头,从我们第一次见面,从不知道我名字开始,晋岩笙都叫我丫头,那两个字,似带着他对我所有的宠溺,而我也像小时候似面对神一般虔诚地问他,“我长大了,你会娶我吗?”

“我有沈星。”

那时的我不在乎什么生死,也不知道从小一起长大的那两人有多么深的羁绊,沈星第一次摔倒,第一次进医院,第一次做手术都是晋岩笙陪着,他们之间的一切,是十岁才出现在晋岩笙生命中的我无法懂得的。

听着电话那头的喘息,我道:“可是她活不了多久了。”

“沈晨!”电话那边的晋岩笙听我如此说,暴怒地吼着我的名字。

没顾忌晋岩笙的感受,我为沈星下着命运的判决书,“你们都知道她是先天性心脏病,还有查不出的病,能活到现在已经是奇迹,她早晚会死,还顾虑她干吗?”从十三岁起,我对沈星就是敌视的,所以她的生死,即便流着一样的血,我也并不在乎。

没再说别的,生气的晋岩笙挂了电话,那之后我们很久没联系,这一切直至我十九岁那年,二十四岁的沈星被确诊为卢伽雷氏症,如果你觉得这个名字拗口,不晓得了这种病会有什么后果,如果我说霍金的名字,你就会明白,沈星便是与霍金一样的病,全身会因为肌肉萎缩变得像是被冻住一样不能再动,被确诊了这样的病症,即便沈家再有权有势,她还是会死。

其实沈星被确诊的最初,我对她所有的戒备和恨都放下了,骨子里那种血脉相连的亲情占据了高地,那时候我甚至不想让她去死,就这样高傲地活着更好,只是有些事情并不是我想那么简单。

因为沈星的病,在旧金山的阿姨和晋家帮忙联系全美最好的医生,以确定治疗方案,其实大家都明白,就连霍金的病都治不好,沈星更是没希望,但是没人捅破这层窗户纸,只是做着最后的努力。

我记得我是十九岁那天仲夏夜给沈星打去的电话,据常联系国内的阿姨说,那时候沈星已经初期病发作,却什么都不怕,很乐观,我依稀还记得电话接通的时候,电话那边的沈星的声音,“你好,我是沈星。”

“我是沈晨。”

电话那头寂静无声,还是我忍不住说:“还好吗?”

“很好。”那两个字带着一个病重姑娘的骄傲,我听得出。

“很好就好,沈星,虽然我很讨厌你,讨厌得恨不得你死掉。毕竟没有你,或许就不会有我近乎被遗弃一样的十多年,但是说实话,我并不想你死了。”

我的话没说完,电话那边,沈星就冷冷笑了起来,“不想我死,我以为整个沈家最想我死的就是你,不想我死?你是想让我生不如死地活着,然后嘲笑我一辈子吧?”

“你愿意怎么想就怎么想吧。”年轻的我虽然应该像个高傲的公主一般冲着犀利指责我的沈星叫嚣,但是这些年在成长的路上走得太过艰难,所以我的骄傲和倔犟几乎都被岁月磨平,我没有和沈星叫嚣,毕竟,她已没有太多的时间可以这么犀利又淡然地指责我。

仲夏夜那晚似乎北京下了雨,我听着电话那边滂沱的雨声什么都没说,还是电话那边的沈星问我,“沈晨你恨我吗?如果没有我,你就不会一个人在旧金山生活那么多年。”

“恨。所以知道你生病,我多么高兴,给你打电话之前,我想好了所有讽刺你的话,你那么高傲和霍金得一样的病,死了也值得,可是给你打电话,我却什么都说不出。沈星你强,也比我狠。”

听了我的回答,电话那边的沈星笑了起来,那笑似用尽了她所有的力气,笑得酣畅淋漓,笑了许久,她才说:“好,沈晨,为了你的恨也得好好记得我,知道吗?”

沈星挂掉电话,我听着耳边的忙音发呆,我不懂得沈星话里的意思,更不知道,我为她打的那个电话,会改变那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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