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燕

 

许宁衍忽然持起我的手,慢慢地贴向他的胸口,那阵凹入感伴着心跳让我觉得害怕,那天老旧的房檐下,许宁衍从胸前掏出的东西,让除了他生病,除了他叫我姐姐,从没在他面前哭过的我哭的一塌糊涂,多年前,那枚他从我发上扯下的蝴蝶结此时正躺在他的手上,似乎带了很久,这世上最温暖的红色被岁月磨成了刺目的白。

看着哭的泣不成声的我,许宁衍道:“姐姐,这是我的凉凉。”

一句话,无数的眼泪,无数的悔恨,我在这个已不记我是谁,无情的把我杜绝在他生命中的许宁衍面前哭的一塌糊涂。

许宁衍,你为什么要这样残忍?我只是想守护在你身边,给你温暖,给你力量,我想用这样的方式,和你永远在一起,你为什么要用一句话,推开我呢?

从大院回来之后,我大病一场,整日躺在床上高烧不断,在半梦半醒间,我总能看到许宁衍那双清澈的眸子,他认真地开口,“姐姐,这是我的凉凉!”任凭我怎么呼唤,他都不再回头,仿佛坚定了这个信念不再理我。病完全痊愈时,已经是半个月之后,当我用嘶哑的嗓子轻轻开口,“我决定去国外了!”的时候,母亲眼泪再次滴下。

许宁衍把记忆永远地停在了九岁那年,在他的生命中,后来长大的这个温凉,和从前的人已经不是一个,她变得没有自信,充满忧伤,失去自我。我要找回九岁那年的自己,永远的做那个年纪的自己。

【终】

我年少时做过无数次这样的梦,也是在这样一个晴朗明媚的天气,空气中到处都飘着幸福的味道,我挎住父亲的手臂,由他安稳地将我交到红毯尽头的人手中。然后一生无忧,平安喜乐。

后来经历的很多事,走过很多意想不到的里程,如今的我早已清醒地知道,与我携手一生的人,已经不会是你,注定不会是你。生命中有些痛,总要清醒地经历过,才真正知道什么叫刻骨铭心。青春中有些失之交臂,总要到再想起时,才知道什么叫做蹉跎与错过。

坐在安静的等待室时,我呆呆望着镜子里妆容精致的自己,脑海里不自觉的想到了许宁衍,想到我们共同经过的那些时光。细细碎碎,没有重点,可是每每想起来,总是觉得单纯的开心,没有任何杂质。父亲敲门走进来,他今日穿着西装,神色严谨,大有抢牧师饭碗的嫌疑。我看着他笑笑,见他感慨地走到我身边来,“长大了……”他感叹着说。

“是呀,已经长大到要嫁人啦!”我冲他微笑着点头。“有没有舍不得?”

他长长叹了口气,拍了拍我的肩膀,眼睛湿润了,我感觉到他的肩膀微微地有些颤抖,然后他蹲下身子与我平视,漆黑的眼中有一抹固执的坚持,“凉凉,我有事和你商量!”

我点点头,“您说吧,只要不是让我现在悔婚逃跑,我什么都能答应您!”

他却再笑不出来,低头沉思了半晌,才继续说,“今天,让宁衍带着你走完少女的最后一段路程吧,好不好?”

我顿时一怔,感觉自己的眼睛没有理由地湿润起来,有一股暖流好像要冲破桎梏,毫无阻拦地涌出来,我吸了口气,尽量弯了弯唇角,“爸……”

父亲站起身,“就当是为你们的过去,画一个句号也好!”

画一个句号也好!不知道为什么,这句话像是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了我的胸口,散发出一阵沉闷地痛。我和许宁衍,就要告别过去,走向崭新的开始了吗?而这段开始,已经不会再有彼此,是这样吗?这样想来,不自觉地伤感,于是看着他的背影,认真地回答道,“好!”

这一天,在温暖和煦的阳光下,我挎着许宁衍的手臂,走上了红毯,他今天穿的十分正式,黑色的西装与白色的衬衫,他表情肃穆,一丝不苟地望着前方,但我还是由他微微颤抖的手臂觉察到了他的紧张。

红毯尽头的林夕阳微笑着等待我走完少女的最后一段路程,红毯两边的亲人和朋友写满祝福的双眼,一切仿佛都完美的刚好,没有少一分,也没有多一分。可为什么,我还是觉得少了些什么呢?心里空荡荡的,仿佛最重要的一角,已经遗失在了过往,无论如何,也难以找到。我看了看身侧的许宁衍,忽然想到童年时,我们在窄小的林荫下,谈论起来的梦想。

许宁衍,你还记得吗?

你一直有个好笑的梦想。

带着我从中国出发,途经蒙古国,在一望无垠的草原上骑马奔行,每一步都仿佛踩在云端;穿越俄罗斯,品尝最正宗的果子酒,和那里的土着居民在欢快的音乐中翩然而舞;我们的脚步会穿过寒冷的西伯利亚,坐着爬犁迎着风一直向里行,拍摄企鹅与北极熊,在陡峭的悬崖壁上捡拾海鸥蛋;最终停滞在渺无人烟的北极,欣赏那里一年中唯一一个没有阳光的月份。

仰起头,就能看到星辉交错的星空和荡然而逝的极光。

彼时阳光热烈,你蹲在窄小的树荫下,舔着五毛钱的冰棍,不顾我的白眼,笑嘻嘻地继续:用多年积攒的压岁钱买一条小船,招募有胆色的船员,在阳光晴朗的午后从海港出发,直奔大西洋,在细碎的浪花翻滚中你站在船艄悠闲地垂钓,海鸥在半空中盘旋,时而能望到在海平面一跃而起的漂亮海豚,有船员在船舱顶端弹着吉他,你会带着我,在各个国家的港口停驻,稍作停留,继续扬帆出发。

我无奈地叹气,“你那点压岁钱连个船模型都买不起!”

你倒无所谓,“或者,我带你去亚马逊,在身上涂满各式各样的油彩,带有羽毛装饰的奇怪帽子,收集各式各样的蜘蛛,把它们装进玻璃瓶子,和巨蟒鳄鱼作战,和土着们一起捕猎……”

“那边气候很闷热,你这小身板受得了吗?”我不屑地瞥你。

你终于认清现状,跨下了肩膀。

我乐颠颠的看着你意志消沉的模样,潇洒地扭头就走,却忘了乐极生悲的道理,狠狠地将初吻奉献给了贴满小广告的电线杆,眼睛也青了一只。

你顾不得嘲笑,紧忙的跑过来嘘寒问暖,雪中送炭:“怎么样,撞疼了吧?”

我一把推开你飞舞在我眼前的手,眼冒金星地怒吼,“你撞,你也疼!”

你看我们年少时虽牙尖嘴利的吵闹可是又多么的美好,无忧无虑的成长,无忧无虑的享受阳光,可是此时的你却踩着红毯和我越走越远,许宁衍走远的背影越发刺目,我却在他手上再次看到了曾经他从我头上扯下的发卡,他带着他的凉凉来送我启程,去我们梦里想去却无法抵达的彼岸。许宁衍,之后的岁月,你守着空空的巢,又是否能等回一只回迁的鸟。

许宁衍,你说,人生有时候是不是真的很残忍?它没有理由不许反抗地将你留在九岁那一年,让你孤独的享受着童年的晦涩,让你永远理解不了什么是成长,什么是长大!我在想,如果那天没有发生那场车祸,我们携手走过了一段时光,见证了彼此的成长,如今的我们,会是什么样呢?

如果真的如我所想,那今日红毯尽头的人,会是你吗?

没有答案,永远都不会有。

在所有人祝福的掌声中,林夕阳已经微笑答出那句我愿意。我却仿佛什么都听不到,脑海中想得尽是你带着我穿越北极,横跨太平洋的身影,许宁衍,许宁衍,许宁衍呵……如果时光能够重新来过,如果一切都可以退回到原点,我愿意用尽自己所有的努力,改变当初,哪怕要我经历你此刻的痛。

我也愿意。

“你愿意吗?”牧师微笑着再次重复。我回过神,看着眼前笑容温暖的林夕阳,在看看坐在第一排的许宁衍,他清澈的眸子也正看着我,视线对上的一刹那,我的眼泪不自觉地滚了出来,他微微一怔,却鼓励般冲着我笑起来,他笑容那样温暖朴实,像是幼年时无数次吵闹后为了换回我的和解而扬起的微笑。在他的笑容里,我闭上眼,轻声回答,“我愿意!”

那一刻,我没有看到许宁衍瞬间失去的笑容,和眼角滴下的一颗眼泪。

许多事,不是不明了,许多情,不是不珍惜,许多人,不是想忘记。尘缘凡俗,几多无奈几多忧,能释怀的是滴落的眼泪,无法释怀的是那份心境,不是不愿提起,只是想让那些美好尘封在记忆中,好让日子的年轮滑过遗忘的角落,多少年再拾起,还有馨香的回忆,留有心头。

祝你幸福,凉凉。

几多时空巢等候南飞的燕儿归来,只是南飞的燕儿冲破风雨,勇敢归来,岁月已侵蚀了坚稳的家。许宁衍,并非我不想回来,而是巢已随着岁月倾倒,南飞的燕已变得无依无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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