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燕
文/牛小掰
【一】
你一直有个好笑的梦想。
带着我从中国出发,途经蒙古国,在一望无垠的草原上骑马奔行,每一步都仿佛踩在云端;穿越俄罗斯,品尝最正宗的果子酒,和那里的土着居民在欢快的音乐中翩然而舞;我们的脚步会穿过寒冷的西伯利亚,坐着爬犁迎着风一直向里行,拍摄企鹅与北极熊,在陡峭的悬崖壁上捡拾海鸥蛋;最终停滞在渺无人烟的北极,欣赏那里一年中唯一一个没有阳光的月份。
仰起头,就能看到星辉交错的星空和荡然而逝的极光。
彼时阳光热烈,你蹲在窄小的树荫下,舔着五毛钱的冰棍,不顾我的白眼,笑嘻嘻地继续:用多年积攒的压岁钱买一条小船,招募有胆色的船员,在阳光晴朗的午后从海港出发,直奔大西洋,在细碎的浪花翻滚中你站在船艄悠闲地垂钓,海鸥在半空中盘旋,时而能望到在海平面一跃而起的漂亮海豚,有船员在船舱顶端弹着吉他,你会带着我,在各个国家的港口停驻,稍作停留,继续扬帆出发。
我无奈地叹气,“你那点压岁钱连个船模型都买不起!”
你倒无所谓,“或者,我带你去亚马逊,在身上涂满各式各样的油彩,戴有羽毛装饰的奇怪帽子,收集各式各样的蜘蛛,把它们装进玻璃瓶子,和巨蟒鳄鱼作战,和土着们一起捕猎……”
“那边气候很闷热,你这小身板受得了吗?”我不屑地瞥你。
你终于认清现状,跨下了肩膀。
我乐颠颠的看着你意志消沉的模样,潇洒地扭头就走,却忘了乐极生悲的道理,狠狠地将初吻奉献给了贴满小广告的电线杆,眼睛也青了一只。
你顾不得嘲笑,紧忙地跑过来嘘寒问暖,雪中送炭:“怎么样,撞疼了吧?”
我一把推开你飞舞在我眼前的手,眼冒金星地怒吼,“你撞,你也疼!”
扑哧——你再也无法继续装深沉,抱着肚子笑了起来。
下一秒,我已经一个扫蹚腿,将你踢飞在一米开外的沙坑中。
从睡梦中猛然惊醒,已经一身冷汗,窗外月朗星稀,加州最美的夏夜孤独安寂,躺在身侧的林夕阳缓缓睁开眼,惺忪地问道,“做恶梦了?”
我摇摇头,眼睛慢慢浮起潮气,“没有,应该算是……美梦吧!”
“怎么了?”林夕阳从床上翻身坐起,“是不是有什么心事?梦到了什么?”我怔怔看着他,却不知道从何开口。他轻轻弯了弯唇角,露出最初见面时那种干净清澈的微笑,“马上就要结婚了,后悔了?”
“我梦到宁衍了,梦到了我们的小时候!”
“是对你很重要的那个人?”他有些疑惑地问道。
“是!”
“那你会因为他悔婚吗?”林夕阳笑着开口。我慢慢贴进他的怀里,闭上眼不肯说话。
许宁衍,你欠了我一份承诺,永远不能完成。
【二】
我和许宁衍是与生俱来的天敌,从小到大,自身携带的雷达感官系统与第六感都能准确无误得发现彼此进入了对方身体范围五百米以内,于是立刻整装待发随时准备集火。偏许宁衍这货长了一张好脸,最能颠倒黑白,无论一起犯了什么重大错误,他总能避重就轻地绕过终点,让我最后背起沉重的黑锅。那时候年纪小,我甚至谈不上有一点心机,还傻了吧唧的大声反驳,用身体与行动证明我的反抗与不满,如此就更落实了自己的罪过,甚至增加到不知悔改毫无悔过之心等等严重地步,惩罚自然而然也加重了许多。
这时候许宁衍再站出来,眨巴着一双含满泪珠的眼睛说“其实我也有不对的地方,要罚一起罚吧!”的时候,简直就令周围的大人恨不得立刻除了我这妖孽。
而我傻了吧唧的立刻就嚷回去,“不用,谁要你装好人?”屁股上顿时挨了一脚,我对着雪白的墙壁思过时,许宁衍正窝在沙发上一手遥控器一手西瓜,别提多滋润了。
不知不觉中,也就再一次走入了许宁衍为我挖好的陷阱中。
两家父母是世交,对于我们两个横眉冷对一见面就恨不得灭了对方的做法自然不看好,但好在年纪小,都以为再长大一点,到了心智成熟的时候就能有所好转,相亲相爱。谁知年纪再大一点,我们不但没有改变,反而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刚到能记住几句古词的时候,我已经学会在向别人自我推销时带上几句温润古典的古句,显得自己颇有内涵和底蕴,“叔叔好,我叫温凉,温故而知新的新,凉风有信的信!”听得跟着自己父亲做客的许宁衍哈哈大笑,连带着拍手鼓掌的叫好,“你应该是温故而知新的故啊!”一边说,一边擦眼角因为笑得过度而溢出的泪珠。
我憋红了一张脸,对着他笑得东倒西歪的身子飞起一脚,口中嚷道,“许宁衍,你欺人太甚!”
“是你自己说的,我是凉风有信的信!哈哈哈!”
被他笑得发恼,我围着许叔叔和许宁衍追打,其实想想年少时光中的我们,不屈服,不低头,即便是自己错了,也会大胆叫嚣,用自以为的固执坚守着内心的骄傲,殊不知,或许那样的不屈服,那样的叫嚣,只是想在他或她心里,留下一抹不同常人的影子罢了。
很久之后的后来,我在唐人街看到一对年纪很小的中国恋人在街上打闹,身旁的朋友不屑地撇嘴,“真是不成样子!”我却不以为然,“这才是真正的两小无猜啊!”年少时有些举动未必是好的未必是善的,却也绝无害人之心,不过想在自己最重视那人的眼里心里,留下一抹只属于自己的影子,好让日子的年轮划过,多少年后再拾起,仍能想到那日那时所发生的一切。
那日的一切,依旧结束在我和许宁衍的互不理睬中,离开的时候,许宁衍礼貌的和父母说再见,而我却把他视作杀父仇人,别过头不看他,心里已经问候了他的祖宗千百次。似乎早猜到会是这样的结局,他无所谓地耸了耸肩膀,嘻嘻一笑,飞快扯下我绑在头上的蝴蝶结发带。
反应过来,想要追出去骂他的时候,父亲的车已经缓缓开了起来,而我看着倒车镜里耀武扬威的许宁衍咬牙切齿。“许宁衍,你给我记着!”故意拖长了音,唯恐他听不到。许宁衍却不害怕,给了我一个鬼脸作为回答。
其实如果时光就这样,不赐予我们风雨,让我们安稳长大多好,即便我们可能在之后的岁月里因为某些人分道扬镳,又或者在多年之后嫁与他人安守岁月,我也不愿经历之后的人生,不愿伶牙俐齿的他变成那副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