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的影子

文/苏墨白

韩程,在那个光的国度里,感谢你让我做你的影子。

1.

九溪的夏天,午后窗外的蝉鸣嘹亮.。我趴在桌子上,看着面前睡得正熟的侧脸,清秀漂亮的男孩头发被汗水分成几缕,只有长长的睫毛还根根分明,随着他的喘息轻轻地抖动,若时光可以停下,我真希望一切停在这一刻,沉睡的他永远不要醒来,而我,这么静静地看着他就好。彼时我和韩程十七岁,人生最美好的年华,就连玻璃窗外的世界都是光亮的,太阳自树叶的缝隙穿过,留下满地斑驳的光影,就似钻石映出的未来,似乎我们随着岁月前行,便一定会前途似锦一样。

十几岁的孩子玩心都重,所以那个午后我轻轻地冲韩程的脸吹气,直至耐不住痒的他睁眼,我才赶忙闭眼装睡。

像无数个被我吵醒的午后一样,他不会骂我讨厌,也不会吹我以示报复,只默默一笑,把头扭到一边,然后便是均匀的呼吸。

我喜欢我十七岁那年的夏天,似乎整个世界都因为韩程的出现美好了起来,他带着光出现在我的生命中,然后,就那么一直,挥之不去。

2.

我认识韩城是在2003年,那一年,一种叫做非典的病毒开始肆虐;那一年,我最喜欢的哥哥在愚人节和全世界的人开了一个玩笑,结束了他坎坷的一生。

那也是我人生中最为慌乱的一年,韩程的出现像是救赎我生命的神。

我说我一直记得韩程,是因为他是带着光出现在我生命中的,那样耀眼。在我觉得自己即将死去的时候,他说:“同学你怎么了,是不是发烧了?”彼时的我一个人在九溪求学,因为非典学校停课,本地的学生都回家了,我们这些来自外地的只能留在学校里,等待这场病灾过去学校重新复课。

我在那个夏天不幸成了这场灾祸的受害者,学校开始停课的第一周,我开始低烧,起初以为只是着凉,不想引起不必要的慌乱。我就这样自己坚持了下来,吃了能吃的退烧药,病情却没有抑制,直至连床都下不了。也正是那个夏天,女生宿舍楼查出一例病毒携带者,学校犹如惊弓之鸟,在女孩被查出的那个晚上对所有女生隔离观察。清点人数的时候,与我同班的女孩和留校帮忙的男生说:“宋词没出来。”

宋词,那是我的名字。韩程后来总念那两个字,宋词,他沉静的音调把那两个字念得如诗一般,我第一次听出了父亲为我起名时所说的古韵。后来和左偃说起这件事情,他只笑我“情人眼里出西施”,若那时的韩程是大舌头,你也当那是美式饶舌来听。彼时的我并不争辩,端着酒杯浅浅地笑着。

那个晚上漆黑的宿舍里只有我自己,高烧烧得全身一点力气都没有,躺在床上艰难地喘息,那时我不过十六岁,却因为常看野书极为信命,我甚至已经坚信自己会死在那个七月末的傍晚,甚至已经幻想或许在离开的那一刻,我跑得快一些,还能在奈何桥上看到我最挚爱的哥哥。

但是那个晚上,那道光、那个声音,把我从那个世界唤回。

我一直都记得韩程把我背在背脊上的时候与我说的话,他说:“别睡觉,睁开眼睛看看。”

那时的我一点力气都没有,一滩泥一样趴在韩程背上,与他最亲密的距离,也隔着薄薄的防护衣。那种被救赎的感觉,让已没时间感恩的我,好想哭。

我想每个女孩都会爱上意外出现在自己生命里的英雄,也许这英雄出现的时候并未开着豪车,骑着骏马,也不是高大帅气,多金美貌,他或许只是一个普通人,为救你,他愿意把平坦的背脊给你,愿意为了和你说话要你坚强,自己摘下隔离面罩,也许他做这一切都是不经意的,但我却在他那样的不经意中,把自己陷了进去,在日后的岁月里,再没走出来。

3.

我第一次清楚地看到韩城的脸,是被抢救过来的第三天,那天七月末的九溪阳光很好,纱窗吹进的风把白色的窗帘吹得飞舞,隐隐能在风中看到被吹得瑟瑟发响的爬山虎,我睁开眼睛的时候,穿着校服的韩程就坐在沙发上,手里捧着一本小说。细碎的头发随挡住眉眼,我能看到的只是他修长的手指翻书的动作。

“抱歉……”想了无数开场白,却终以最老套的方式唤起了他的抬头。

那并不是一张帅得让人惊呼的脸,但是那张脸很干净,鼻峰笔直,双眼有些略微的丹凤,似没想到我会醒来,他眸中带着微微的呆滞。

“你醒了,我去叫医生。”

因为父亲是做广播的,我自小就对声音很敏感,可以听着广播说出无数歌手和主持人的名字,也在韩程那句你醒了之后想起,在我最冷、最无助、近乎绝望的时候,正是这声音和我说:“别睡觉,睁开眼睛看看。”

之后穿着厚厚隔离服的医生的进了屋,给我做了详细的检查,结束的时候医生说:“还好,已经有退烧的趋势,姑娘,你胆子也太大了,你知不知道,你差点就救不过来了。”

“真抱歉,我以为不过是小感冒发烧,没想到这么严重。”十六岁的我,没有多年后的牙尖嘴利,也不曾把头发烫成波浪卷,踩着高跟鞋,走进我所不愿走进的那个成人世界,那时的我单纯美好,梳着齐肩的短发,承袭了母亲娟秀的眉眼,与无数那个年纪的女孩子一样,干净得近乎能融进这间白色的屋子里。

“你是没想到了,九溪一中因为你几乎都被隔离了,这学生更惨,把你背出来的时候,面罩摘了,也被轻度传染。”

医生说的这个学生就是韩程,被医生点名表扬,韩城只道:“我没事儿,反正不用上课,哪都是休息,我俩还有伴儿。”那玩笑的话与微微上扬的笑脸,让我突然觉得很温暖,似乎这男孩就是上天派来救我于水火中的,所以我甘之如饴地享受着韩程的拯救和疼惜,甚至想着有一天我会穿着白纱嫁给他,而他会在那场盛大的婚礼中诉说我们此时的故事,然后允诺此后一生都会救我于水火。只是在之后的岁月里,我明白,有些梦,永远只是是梦而已,在这个没有童话的世界里,是不会有王子跋山涉水排除万难去吻醒睡美人的。

医生离开,只有我和韩程的屋子飘着微微尴尬的味道。

许久,我道:“我叫宋词,这次真谢谢你。”

挠了挠头发,站在我面前的韩程笑道:“没事,就是那天把你背出来真吓死了,你烧得烫人。我觉得你一个姑娘还真是胆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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