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ictures of love
文/大漠荒草
你说是我们相见恨晚,我说,对爱你不够勇敢。
其实是我们相见太早,才误以为,还能为爱情做得更好。
Picture One
中秋时学校放三天假,颠簸小半天挤挤挨挨回了三水镇的老家。
节日里姨姨舅妈都聚在我家,不知怎么,话题忽然跳到我身上,小姨忽然冒出一句:“前几天遇到崔姐了,她还抓着我的手念叨,说当初她家宋辰就喜欢咱们家楠楠,性格好人又聪明……”
我心猛跳了几下,看沙发上的小姨正笑盈盈地瞥向我,我想那后一句“性格好人又聪明”之类的,一定是宋辰妈妈自己添加的油醋,以我所了解的他是断不会这么说的。我更知道,那一通谈话的某一个阶段一定会出现一个字眼——可惜。
或许我和你,也只有配上这个词,才能将那份单纯的美好一直怀留至今。
我起身回了自己房间,秋天的阳光明亮干爽,将小屋子的每一个角落都亲吻到。环顾着脸上就不自觉挂上微笑,这是少女时代里藏匿秘密的小岛,每一处都或坐或站着从前的自己,我们互相眨眨眼,默契地心领神会。
伸手打开床头那只锁住的抽屉,厚厚的一沓信上面盖着一本泛黄的相册集,翻开第一张,是慧源附属中学的入学军训照。我站在第一排的中间靠左边,晒黑的脸上带些婴儿肥,笑得像只裂开的生石榴,露着两排白得发亮的牙齿。
应该是十三岁吧,刚念初中的年纪。那时的余芝楠笑点低得让人咋舌,动辄便能笑得前仰后合,笑岔了气也是家常便饭。第一堂语文课上,因为那位南方过来的洪老师口音奇特便足足乐了一节课,心知这着实不礼貌,可整个人像被点了笑穴一样,眼角都挤出泪来,肺部像辆小火车,嘟嘟嘟地扑腾不停。
同桌卢婷说,“余芝楠,有没有这么夸张?”
我在桌子底下摇她的腿:“掐我,使劲掐我一下就好了。”
她狠狠在我手臂上扭了一下,嘴巴里说:“你笑起来的声音像轮胎漏了气,呲呲呲地又长又刺耳。”
我刚压住势头的笑意又蹿起来,捂着笑出腹肌的小肚子搡她:“你模仿得太不像了。”
那时候心思简单得像一瓶纯净水,要笑便笑想哭则哭,那样不设防不收敛地将情绪表露在外,无论谁,看一眼便能读懂我。
还是没长大的孩子,把老师的表扬当作最甜的糖果。于是课堂上踊跃发言,手总是举得高高的,声音响亮清脆得像串炮仗,作业也做得整齐漂亮,成绩便很给面子地拔尖起来。业余时间积极响应号召,打了不少人的小报告。
老师们夸我聪明又懂事,我便小狗一样尾巴翘得高高的。
现在回想,我那不自觉的招摇一定是被许多人嫉恨过的吧。我像爱美的土星,替自己围了一条华丽的光环,于是那些小行星成群结队地远离了我,我却仍不自知,美滋滋地转着圈舞蹈。
忽然有一天,整个宇宙的节奏变了。
响起的似乎是命运交响曲一样诡异肃杀又惊心动魄的调子。
坏学生们开始想方设法欺负我。常常在收小组作业时被人使绊子,踉跄一下本子哗啦啦撒了一地,几个人晃着腿冲我得意地笑;有一次下了大雪,我从老师办公楼回来时班级的门被从里面反锁上了,屋里在上自习,我拍了几下没人理会,也大概懂了他们的意思,只能抱着手臂瑟瑟地缩在墙角等待下课的铃声。
像一群豺狗围攻一只无助的小鹿那样,你一招我一招,咬得小鹿遍体鳞伤。小鹿很不懂,自己只是生着一对漂亮的角,这有什么不对?
那时候我留一头很长的头发,束成马尾。坏小子们发明了新的爱好,骑车从我身后飞快驰过,顺手扯一下我的辫子,嘴巴里发出人猿泰山一样的吼声。有几次辫子被扯得散开,头发糊了一脸像只女鬼,坏小子们得意地嚷:“现原形咯,余芝楠现原形咯。”
每天回家先把自己关进小屋里,趴在书桌上哇哇大哭一场。可终有一天我哭够了,我对着镜子跟自己发狠:余芝楠,虽然老师说要团结友爱,可是可忍孰不可忍!
后来那天,飞车党们故伎重演时,我猛地回身拽住一只车把子,自己被撞得一个趔趄,站稳了手就在包里掏出一把剪刀,跨着腿站在我对面的男生被我吓住了,小眼睛瞪得很大。
“咔嚓。”
应声而落的是一条乌黑的发辫。手一扬,我把那束头发抛给了他。
“你喜欢就拿走吧,别做噩梦。”我的声音是冷的,张小泉的剪刀上映着凛凛寒光。那男生双手擎着黑蛇一样的辫子不知是放是收,他的同伙们前前后后地嘘他。
后来宋辰在信里说,那天的我像个女侠,比那些坏小子还有匪气。我笑笑,我记得当时从旁路过的他看我的表情像看一个不可思议的小怪物,我责问他,怎么就不能英雄救美一回,只知道事后献殷勤。
他回:怪只怪,我们相见恨早,那时你不懂收敛锋芒,而我还没有勇气与全班为敌。
我们都弱小不够成熟。浪费了一场缘分。
Picture Two
相册的第二页,是一张偷拍的照片,上面是短发的我,嘟着嘴,显然的不快乐。
照片是宋辰很久之后才寄给我的。在我顶着有些参差的短发来上课的那天傍晚,他悄悄叫住了我,在人走净的教室里,他脸上斜映着一抹夕阳余光,眼睛弯弯的,脸很白皙,是一副温暖柔和的面孔。
他说:“嘿,余芝楠,其实你短发也很好看的。”
“哦。”我揉了揉本就乱糟糟的头发,抬头看着他微微紧张的脸。
“别不开心了,我真怀念你以前笑哈哈的样子。”
“卢婷说我笑得像轮胎漏气,他们还录了我的笑声当手机铃声,说是鬼来电。”我负气地摔打着书本,看他憋不住笑的样子,眉眼弯弯,是挂了满天的月亮。
“别理他们,你很好,又优秀又单纯,他们只是嫉妒你。”他正经了语气,轻轻拍了下我肩膀,“被人嫉妒也该开心的。况且,你的自卫战打得很漂亮。”
他斜背着书包走了,我飘飘忽忽的像踩到了一片云。
那之后我恢复我行我素,豪迈地大笑,回答没人积极响应的问题,甩人千里地拿第一,孤独的土星也可以是快乐星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