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塔

其实在小学五年级之前我都非常地讨厌夜铮，我相信所有认识他的女生都会对他深恶痛绝，他对待女生完全就像在对待低人一等的动物。

非常的霸道，非常的狂傲，就算女孩子很友善地向他示好，他也能一把将人家推开，他就是能过分到那种程度。但他和男生很容易就打成一团，所以塔塔刚被我妈接回来时就和夜铮成了好朋友，后来塔塔出了意外，夜铮对他仍是好得不得了，甚至比过去更好。

可是一过小学五年级，夜铮就摇身一变，就像魔术里面的大变活人，眨眼间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首先，他对女生的态度虽然谈不上彬彬有礼，但明显地客气了很多，而且他好像也忽然开了窍明白女孩子天生是比男生要娇弱的，动手推人搡人之类的事他再也没干过。再则，忽然拔高的个子令他陡然地显得帅气起来。

这之后，“英俊”就好像附着在他身上的良性肿瘤，不断壮大，攻城略地，于是有了今时今刻的夜铮，随便走近哪个房间，墙壁都会跟着亮起来。

我的卧房比较小，铁架子公主床就占据了一大半面积，夜铮走进来后难得地显出一种青涩的局促感。我让他在我的铺了HELLO KITTY坐垫的电脑椅上坐下，他却没有，一直以一种笔直得堪称僵硬的姿态站在那里。

“为了塔塔，你竟然跑到女厕所找人寻仇，你这个义妹当得真是名副其实。”夜铮试图用轻松的语调说。

我试图谦虚地微笑一下，但牵动了口腔里破损的地方，痛得龇牙咧嘴。

夜铮忽然伸过手来。

他的手指很长，指甲的形状是我见过的所有人类中最为美好的。

我猜，他是想确认一下我脸上的伤还碍不碍事。

他的表情显得很关切，很担忧，甚至，还有一点点怜惜？

我感觉到我的心跳开始变得乱七八糟，像一只被人握进手心的小鸟。

塔塔在这时走进了我的房间，他不知道在玩什么游戏，蹑手蹑脚的，所以背对房门的夜铮并没察觉他的靠近。

我非常希望塔塔不要在这个时候来当巨型电灯泡，我悄悄地冲他挥手叫他闪人。可是傻瓜塔塔反而高喊起来：

“塔塔，快跑！”

夜铮的脸色遽然变了。他迅速地收回了他的手。接着，他以更快的速度离开了。

我和塔塔大眼瞪小眼，我们都不明白到底出了什么情况，直到我看清窗户玻璃上倒映出的我的脸，一张瘀血未消的丑得令人作呕的脸。

夜铮……夜铮应该是被我恶心到了吧？

承认这点可真叫人难过。我用力忍了一会儿，可还是掉下了眼泪，塔塔吃惊地看看我，然后飞快跑过来用力把我搂进他怀里。

之六

我们居住的这个小城，虽然名义上是一座省会城市的附属，但实际上自成一格，有独立的公交系统，因为好几家大型国企在这里设厂，所以绝大多数居民都收入丰厚，生活稳定而宽裕，当然污染是严重了一些，可是绿化也相应地做得超乎标准的好。

这几年过去一些荒废的地也被开发利用了，比如这间新开的KFC，我还记得我和塔塔小的时候这里是一大片废地，泥土里掺杂着粗砺的石块，除了来回运送煤炭的工用铁轨，这里什么都没有，如今却建成了大型的仓储超市、健身中心、美食中心，成为小城中又一个繁华的中心。

雪绒半蹲在地上耐心地和游戏角里的几个小孩子商量，能不能也让塔塔进去玩一玩。

虽然我对这个肌肤胜雪的女孩子总是没办法产生好感，甚至怀疑过她对塔塔好完全是为了赢取夜铮的欢心，可是相处的日子久了，连我都无法不承认她是真的心性善良而温柔。

也难怪夜铮会喜欢她，而不是——外表算不上多漂亮内在就更谈不上的我了。说真的，几个月过去了，可是我心里还是无法将那天夜铮忽然走掉好像被我恶心到的场景彻底淡忘。

塔塔终于被获准进入游戏角，因为滑梯对他而言太小了，他就站在一旁看别的小孩子玩，不时地拍拍巴掌，笑得欢天喜的。

雪绒坐到我身边，一点都不介意地吃我剩下的薯条。

“到底怎么搞成这样的？听说塔塔过去是非常聪明的。”大约因为夜铮不在场的缘故，雪绒问起我这个问题。

“就是几个男生一起出去玩，塔塔不小心摔倒了，脑袋磕到了石头。”

“夜铮也在场？”

“嗯，他和塔塔从小关系就特别铁。”

“唔，看得出来。”雪绒微笑道，“所以呢，塔塔也有他幸运的地方，比如夜铮和你都对他那么好，简直把他看得比自己的眼珠子还重要。”

雪绒的声音听上去那么真诚，我忽然觉得向她倾诉一下也没有关系。

“我对塔塔好？其实塔塔出事的那天我正在家里诅咒他。”塔塔刚到我们家时手里一直抱着一只棕色的小熊，睡觉的时候也一定要搂着这只小熊，总之是他最为心爱的玩具，那天塔塔和夜铮一起出去玩，我溜进他的房间，拿起这只小熊拼命乱拽乱摔，嘴里同时乱嚷着什么“讨厌鬼，你为什么不滚开？你为什么不像你爸妈一样死掉？你为什么不干脆变个大白痴？”

这件事我从未对任何人说过，直到今日我内心深处都惊恐地认定是我的恶念引发了发生在塔塔身上的那场灾难，至少那是因素之一，助力之一。

如果我不曾那样强烈地嫉恨塔塔，也许他就能安然无恙。

我揉了揉眼皮想止住眼睛里的酸涩。

雪绒同情地望着我，过了一会儿，她轻轻拍拍我的胳膊，温声说，“每个小孩子都做过莫名其妙的事情，这并没有什么。”

我刚准备说什么，迟到了很久的夜铮终于出现了。

之七

虽然夜铮并没有解释他迟到的原因，但他的脸色不言自明，显然又是被哪位爱慕者缠上了，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夜铮的受欢迎程度到了能让他感到焦头烂额的程度，这点从塔塔莫名其妙的收到的礼物的大量增多就可见一斑，爱慕夜铮的姑娘都察觉到了夜铮对塔塔的另眼相看，所以爱屋及乌连带着塔塔一起讨好。

去游戏角前要脱鞋，出来后塔塔发现他一只鞋不见了，雪绒忙着和夜铮说话，我只好陪着塔塔犄角旮旯地到处乱找，偶尔抬头，我看见阴沉着脸听雪绒说话的夜铮的脸色越来越僵，我隐隐觉得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