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塔

“你和夜铮说什么呀?”等塔塔终于穿好鞋,我笑着问雪绒。

“就是塔塔出事那天你诅咒他什么的。”雪绒若无其事地说,见我脸色大变,她马上提高声音说,“哎呀黎梨对不起,我不知道这个不可以说的。”

之八

我不再允许塔塔跟着夜铮一起出去玩,当然我也不会跟着了。雪绒这次可算是大获全胜、称心如意了,她和夜铮终于可以甜蜜独处了。

我猜雪绒早就察觉到我对夜铮的“不怀好意”,心机深沉的她不动声色暗中蓄力,最后,一发即中。知道我对塔塔做过那种事的夜铮,现在大概一想到我就会觉得恶心吧。我又想起那天晚上夜铮跑到我们家来慰问我的伤情结果半路忽然跑掉,那个时候我就已经让他觉得不堪忍受了吧?如今再加上这一桩,我在夜铮心目的地位肯定是和癞蛤蟆之类的东西是一样的了。

自己暗恋的男孩子不喜欢自己已经足够倒霉,还要被他厌恶嫌弃,天,这完全就是人间悲剧啦!

虽然不能和夜铮一起玩塔塔觉得很失望,可是他还是很听我的话,每天一放学就跟着我一起回家,夜铮如果追在后面叫他的名字,他会偷偷回头,悄悄冲夜铮挥挥手。

没过多久,夜铮就像个被剥夺了抚养权的老爸那样心浮气躁起来,他特意打电话给我,声音听上去十分焦虑,“黎梨,你干什么?你到底闹哪样?”他显而易见在克制怒火,不管他多么生气,他都不敢直接冲我发飙,他怕我以后都不许塔塔接近他。

夜铮最看重塔塔,而塔塔,他最看重的却是和他住在一个屋檐下的我。

想通这一点,我心中的郁结和阴霾忽然一扫而空。

接下来的日子我又开始领着塔塔大摇大摆地插足在夜铮和雪绒之间,我知道雪绒心里一定气得要呕血,可她又不得不装出无限欢迎的样子。

“你真够厚脸皮的。”当夜铮陪着塔塔在球场上玩着幼稚的拍皮球的游戏的时候,坐在我旁边的雪绒说。

“哦?”我一点都不生气,笑眯眯反驳,“至少我不戴面具。哦,你信不信我哪天把你这层假脸皮给你整个儿扒下来?”说完这句狠毒霸气的威胁,我的心情简直爽爆了,我很高兴地看见雪绒露出了惊惧的表情。

你个死装逼女,你还真以为你是宫斗剧的女主角?你会玩心眼别人就不会?

雪绒再也料不到我会拿塔塔当做攻击她的武器。

之九

期末考结束的那天我们一行人又去了肯德基,当然是为了迁就塔塔。因为天气很冷,又在下雪,店内客人不多,夜铮去点餐,我主动跟上去表示要帮忙拿东西,塔塔和雪绒坐在座位上等待。

“薯条,大份的,两杯冰可乐,中杯,再要三份圣代,一个巧克力……”

雪绒的尖叫声盖过了夜铮点餐的声音。

塔塔不知道为什么用力搂着雪绒的肩膀,一个劲地在她脸上亲来亲去。夜铮转脸见到这一幕也吓了一跳,冲过去把雪绒从塔塔身旁拽开。

“天啦,他在干什么?”雪绒大约是真的受到了惊吓,“他想怎么样?好脏!”她尖声指着塔塔说。

塔塔露出害怕的神色,我一走过去他立即挨近我,我可以感觉到他浑身都在颤抖。

“你才脏!”我毫不迟疑帮着塔塔骂回去,“塔塔不过是个大儿童,他亲亲你,不过代表他喜欢你,你以为他会对你做什么?”

“儿童?他这样算儿童?我妈总是警告我离这个弱智儿远一点,除了脑子不长,其他地方都在长,谁知道他能干出什么事?”雪绒喊起来。

夜铮的一直轻柔地轻拍雪绒的后背以示安抚的手忽然停下来,他无法置信地看着雪绒。

哼,我说过有一天我会拔掉你这张假人皮的,沈雪绒!

“塔塔,黎梨,我们走。”夜铮看都不再看雪绒一眼,握住塔塔的手立即向外走。

之十

塔塔被拉得跌跌撞撞的,最后他好像生气了,用力甩开夜铮的手,原地蹲下来。扯絮般的大雪很快在他的头发上染上一层白。

塔塔一向好脾气,这样发作,我很少见到,我蹲下来,将脸贴近塔塔低垂的脸,我看到他在流泪。是那种委屈到极点又胆怯到极点的小孩子的哭法,没有抽泣的声音,只有眼泪不停地往下掉。

“是我让塔塔亲雪绒的。”我说。愧疚像一只巨大的铁手般勒着我的心。我告诉塔塔他应该用这种方式表达他对雪绒的感谢,我说什么塔塔都是相信的,所以他这么做了,像一条热情的狗狗对自己喜欢的人类那样对雪绒又搂又亲。

是我唆摆了塔塔,这个因为摔坏了头所以智商像个小孩子的少年。

夜铮的嘴张成了O型,如果之前我在心目中还不算是最卑鄙的人,那么眼下我一定晋级了,说不定我还令他突破了对卑鄙这个词语的终极理解。

我掸掉塔塔头发上的雪,替他戴好帽子,我等着夜铮对我破口大骂甚至直接扑过来暴揍我。

可是夜铮却说,“至少你还有勇气说出来。”

说什么?这下嘴巴张成了O型的变成我。

“你对不起塔塔。”

之十一

如果时光能够重叠,那么此刻塔塔跪倒的地方就会出现一条六年前仍然存在的铁轨。顽皮的男孩子会把空罐头放在轨道上,等待火车开过,把罐头压扁,只是为了好玩。

“你知道那个时候我和塔塔很好,因为听大人说他爸爸妈妈都出意外去世了,我觉得他很可怜,所以我主动对塔塔说,我和你做好朋友,我来保护你。”

我知道,小时候的夜铮对女孩子有多恶劣他对男孩子就有多仗义。“你一直将塔塔保护得很好。”

“才没有。”夜铮的声音忽然完全变了,“那天有人提议要试塔塔的胆量,要他站在铁轨上,等待马上就要驶近的火车。塔塔害怕得就要哭出来,他看着我,但我什么都没说。我没有制止那些男生。我也不知道当时我在想什么,也许总是保护这个和自己一样大的小男孩让我觉得厌倦了,也许我忽然没有那么喜欢他了,也许我不想别的人因为我和塔塔走得太近而笑话我也是胆小鬼。”

火车差不多已经逼到了塔塔的跟前,可是吓坏的他已经无法挪开脚步,其他男孩也都吓得呆若木鸡,夜铮冲了过去,用力拽开塔塔,同时高喊,“塔塔快跑!”

火车呼啸而过的时候,塔塔摔倒了。

“所以,那根本不是什么意外,那是我的错。”

我一时消化不了夜铮对我说的一切。我的脑中闪过六岁时的塔塔聪慧懦弱又可怜的样子,他那天才级的智商在面对父母突然离世的剧变、要适应新的环境的恐慌时,根本一点儿忙也帮不上。

我也终于明白那天晚上夜铮为什么忽然走掉,他并不是被我恶心到了,而是因为当时塔塔游戏般的大喊了一声,塔塔快跑。这一句,是夜铮的魔咒,是他的心结。

之十二

我和夜铮达成了一个共识,我们不能要求别的人和我们俩一样珍视塔塔,因为别人没有亏欠塔塔什么。

夜铮主动给雪绒打了电话,向她道歉,说不该那样不告而别。同时,他又说,他认真想了想,他发现他并不是真的喜欢她。

挂断电话后夜铮对我说,他喜欢心地善良的女孩子。因为和真正心善的人在一起会觉得这个世界格外的广阔和美好。夜铮还打了个比方说,黎梨你妈妈就很善良。

喂,难道你喜欢我妈?我脱口而出,说完才意识到自己的话听上去有多么脑残。

呃,夜铮很绅士风度地忍着笑,不是有句老话说,有其母必有其女么?

之十三

听说海豚的歌声具有神秘的力量,能够修复受损的脑组织。

春暖花开的时候,我和夜铮带着塔塔去水族馆看海豚表演。塔塔好高兴,坐在中间的他紧紧地握着我和夜铮的手。

我忽然好希望这一刻能够定格,成为永恒,海豚在唱歌,我们三人永不分离。

离开水族馆的时候塔塔的脸上挂着和每一个刚刚看完海豚表演的小孩子一样的傻乎乎又很天真的笑容。也许塔塔这一辈子都无法复原了,也许天使并不需要很聪明,所以上帝才拿走了塔塔的聪明,让他有机会帮助我和夜铮学会承担、学会负责、学会去做一个更好的人。

“黎梨,夜铮,快来!”已经跑到前面的塔塔忽然停下来转过身,笑眯眯地招手呼唤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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