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光容易把人抛

格瑞安静地坐在我身侧,低低地和我讲些他没讲过的,自己在求学旅途上发生的事。

在荷兰时,他遇见了一个红色头发的女孩,那时候他们都十四岁,青色的像是刚剥去皮的葡萄。潮湿的夏天傍晚,他们在巨大的风车前小心翼翼地接吻。那个女孩明亮的双眼曾经无数次出现在他离开后的梦境里。四年后他再回去那个地陷在我们的地平线之下的小国,她和另一个人眉眼清晰的人十指紧扣着迎接他,闪着明亮的眼睛毫不心虚地说:“我以为你不回来了。”

“后来呢?”我侧头看向他,小声问道。

“后来啊,”他把头偏向我一些,沉吟了一会儿,“后来我就遇见你了。”

格瑞显然是想挑开一个新的话题的,但我没有接话

我只想就着这大好的安静时光休息一下,享受一下我们之间难得的好气氛。

享受一下难得的,大好的格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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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西藏回来的第二天,格瑞再度拖着他那寸步不离手的画板敲开了我的门,不过这次他并没给我带来关于旅行的新消息。

是告别。

“你为什么坚持要一直停留在路上?”我扶着门框质问他。

“不能等啦,”格瑞笑着说,忽略了我一脸的怒气,“我想我要快些。”

他说:“如果早些实现,就能早些回来。”

格瑞这么说。

“你等等我,五年,也许三年就好。”

他语气那么坚定,就好像早就知道我的的答案一样。

我眯着眼睛看回去:“你凭什么?”

他终究只是用那双透亮的灰色的眼睛沉默地看着我。

三秒钟之后,我用力地甩上门,把他留在了门外。

半个小时后,我再打开,门外空无一人。

留在门前的只有一幅画,画里面十六岁的我抱着一怀栀子,在春天洋洋洒洒的绿色间有些惊异地抬眼,澄清的目光望向持笔的画外人。

画纸的背面,格瑞的一笔一划的字迹工工整整地写在上面,,他的手笔很是生疏,但他没有用力而生硬地刻下去,像是再轻些,字就要从纸张上飞起来。

——我一生中最美的春季,

我把它全都送还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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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接踵的年月里,我在收到一张明信片的喜悦以及等待下一张明信片的惴惴不安中荒乱地度过了。

等过了一年,等过了三年。

第五年的时候,麒溪镇举行了一场画展。那是我所知道的麒溪唯一一次有外界介入的活动,像是它的作风,开展得很是恬淡安稳,大多数人都不理解为什么有人要在这样一个人烟稀少并且偏僻的小镇里举办一场画展,只有少数的人才能够面对这样的问题会心一笑,互相感慨道:“格瑞真是有心”。

我却自私地以为这原因是只有我才明白的。

昭木隔了几幅画意味深长地看向我,我装作没有在意,随便转向一个路人问道:“这画展的作者在哪儿?”

被我拦住的少女摇摇头:“应该没来吧,这不是说他一直周游各国呢,多浪漫啊。”

“……嗯,的确很浪漫。”我正不知道接什么好,一个声音打断了我和她的对话。

“桑姑娘!”我循声转向张大爷,他正站在一幅颜色鲜亮的画前,眼睛并没有离开颜色绚丽的图像,伸出一只手向着我招招,唤着,“你来看这一幅,看这一幅!”

我便过去,张大爷冲着画一扬下巴,语气有些惊异:“你看看这小姑娘,多像你啊!”

放在最边上的那幅画,画里面洁净的占据了最大篇幅的是瓦蓝色的天空,它像是被揉进了一把雪般清冽透明,在它下面是高高的布达拉宫,以及远处高大的雪山,金碧辉煌的宫殿,一拜九扣的朝圣者,他们闪烁着一股模糊而神圣的光芒在画面的后方映衬着。女子穿着南方的白色棉布衣衫,从几节台阶高的地方回头,乌黑的头发在风中轻轻浮动,她的目光透过画者,望向远处也许是群山的地方去。

画得好像我。但又不是我。

你看你是不是连我的相貌也要忘了,或者你从来都没有记得过。

“的确是有点像呢,这衣服,我有一件类似的。”我盯着画愣了会儿,说道。

一个五年过去了,我终究是没有等到有谁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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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展之后,我和格瑞终于变成了真正意义上的“再也没有联系过”。

我一直死攥着曾经那些他会回来这个温婉小镇的证据,说服着自己和唯一知道内幕的昭木,昭木始终是不相信我的相信,他更没有绝望地抛弃我这个垂死挣扎的青梅竹马。

他就像十五岁之前的日子一样,始终紧攥着我,就好像生怕松手后我就会陷进昔日温存的回忆里,再也出不来了。

一直到我年前,我的确是不知道怎么回复他太过明白的心意。

今年年初,除夕夜里,张大爷和吴姨把我俩拉到一块,两个人遮遮掩掩絮絮叨叨,话题无非都指向了我没有眉目的终身大事。

最后还是昭木一下子握住我的手吸了一口气,别扭得像是个不经人事的少年:“杜桑,咱俩在一起吧。”

我最终是没有扛过周围三束炯炯的目光,轻轻地回握了他。

那一刻我觉得自己心里的石头“咚”地一下就落了。

于是我和昭木过上了幸福又正常的情侣生活。

然而在今天我又见到了格瑞。

我竟然又见到了格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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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着我眼前的人,他看向我微笑的时候眼角蔓延开了细小的纹路。

岁月磨损了他年轻时锐利的轮廓,却始终掩映不去他英姿勃发的光芒。

我喜欢过他,爱过他,讨厌过他,却始终无法恨他。

唯一可惜的是。那都是遥远的当年的事情。

我向他伸出自己的右手,摊开掌心。

“好久不见。”

你看,你大概可以想到,这是我想念了多久,预备了多久的话。

格瑞短暂地顿了一下,把视线从那枚小小的戒指上移回我的眼睛。

我终于可以,我也必须正常而自然地道别。

我不后悔,因为我终于明白,能一直和一个人作伴,实属不易。

那些年少时候的短诗,终究是我们所不能回望的曾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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