瘦尽春光
文/苏墨白
1.
第一次见陆叙,是在春光十一岁那年。她和爸爸住在万家小巷末尾那栋民居的三楼,是整个小巷最高的位置,那年新年将至,她坐在窗台擦玻璃,看到巷子里开进一辆银白色的面包车,车里走出了陆叙和他父母,后来关于那天的许多情节春光都忘记了,只懵懂地记得,伴着窗外薄薄的春雪,陆叙把头抬了起来,那双略带惆怅的双眸让一个十一岁的姑娘,赌输了一生。
陆叙并没看到那个为了巴望他近乎把整个身子探出窗外的女孩子,他的双眸之所以忧郁只是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要搬到这里。而那样的困惑一并困扰着他的爸妈。
小巷老楼的二楼,空荡破旧的屋子四处散着发霉的味道,扔下行李,陆续就缩在破沙发上看着他父母,一周前他们在这个城市最好的地段还有不错的房子,只是一夜,父亲一场豪赌让这一切都没了。
“这下好了,要不是我妈去世前还留了这破房子,我们都得露宿街头。陆正达,想想你当年对我妈说的话。”陆母凄厉的声音回荡在小客厅里,一夜败光家产,又被人检举贪污的父亲头都没抬,默默地收拾起了行李。
就在陆家剑拔弩张的时候,敲门声传来。
陆叙穿着拖沓的塑料拖鞋去开门的时候,站在门外的是个穿着枣红色棉袄、扬着一张胖胖的圆脸,眼下的位置有着点点雀斑的女孩子,她冲着陆叙笑,然后把手里装满炸春卷的青花大碗递给他道:“我叫沈春光,住在对面子,你是刚搬来对吧,这是我和我爸刚炸好的,送给你们过年吃。”
她油腻腻的手把碗塞给陆叙,然后头都不回地跑掉。
那一气呵成的动作让抱着油腻大碗的陆叙有些不知所措,后来回想第一次见沈春光,陆叙并没记住那土兮兮的名字,只隐隐记得她被油水浸得黝黑的袖口,还有那一脸的油光,那姑娘从初见就脏乱得让人生厌。
而那天跑回家的春光,坐在沙发上仍心有余悸地拍着自己的胸口,沈爸爸笑她:“一大碗炸春卷给谁送去了,也不怕烫,就用手直接拿?”
春光抬头道:“你管我。”说着便低下头傻兮兮地笑了起来。
在现实世界里,一见钟情这事情很难发生,但单方面的暗恋却是不胜枚举,春光对陆叙就是最好的例子。她在第一次见陆叙的那个落着薄薄春雪的下午,就喜欢上了这个男孩子,并在过往的许多年后,为这个男孩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
那之后尽管陆母极不情愿,但陆家还是在小巷安了家,陆叙也在那年春节过去的一周后转学到了镇上的小学,后来与人说陆叙春光最常说的一个词就是鹤立鸡群,当十二岁的陆叙站在春光班级的讲台上,穿着干净的白衬衣蓝裤子的他,精致的仿佛书里走出的人物,那天春光才在陆叙的自我介绍中知道,他叫陆叙。陆游的陆,叙述的叙。
沈春光历来就是霍达的姑娘,所以那天陆叙拿着书包往班里空着的座位走的时候,春光高举着手,冲他叫:“陆叙,这里,这有位置。”那是春光同桌的座位,他来之前哪里根本没人座,因为跟父亲长大,春光并不像别家的孩子那样漂亮精致又整洁有序,她常年穿着脏兮兮的校服,头发也总是油腻腻的,所以没人乐意跟她在一起,即便是才转学来的陆叙。看到春光熟络的招手,听到她叫自己的名字,仍旧还是走向了相反的方向,找了一个靠窗空气好的位置坐下,而那地方距离春光有三米远。
那天早读结束,班里的交好的女孩子跑来问春光:“新转来的帅哥你认识。”
“是呀,就住我家对面,春节的时候我还给他家送过春卷,他妈妈很漂亮,待人很好。”
十一二岁的孩子有早慧的听那话便大声起哄道:“他妈妈待人很好,宋春光,你是不是想和人家成一家子。”说罢全班都笑了起来,要别人不要乱说的春光一边红着脸与人吵嚷,一边偷看坐在靠窗位置的陆叙,后来想起那时候那张清淡的少年脸,在看长大得陆叙,春光总会感叹那句,岁月真是一把杀猪刀,像庖丁解牛一样,把脂肥肉厚的青春一点点的肢解,然后只剩一节光秃秃的骨头丢给摇尾乞怜的他们。
2.
初入春光的学校,陆叙的成绩并不好,城市的孩子念书并没有小镇上等待金榜题名改变命运的孩子刻苦,而春光在认识陆叙的时候成绩却不错,尤其是对数字,她有着独特的敏感,只是陆叙转学后,见他经常一个人的春光有事儿没事儿便凑到陆叙跟前,说些有一搭无一搭的话。即便明知道陆叙不乐意,春光也会死皮赖脸的跟着。那段时间小巷子的老人见他们一起放学回来,总会哄笑,让陆叙与春光长大了结婚,那话总让自傲的陆叙皱眉头。
陆叙来的第二年,清明春光跟着父亲为母亲上坟回来,就见到陆叙的爸爸在他家门口等他们。
那天上了茶水,春光回到卧室,却贴着门板听门外的话,陆叙的爸爸来是求春光的父亲在机械厂找个活干,春光的爸爸是机械厂的会计官位不大,这样的小方便却还是有的。
门外的父亲僵了很久都没说话,还是春光走出门,拿起茶壶一边倒水一边踢父亲的腿,父女连心,宋家爸爸又怎么不知道自己闺女的心思,所以那天即便心有为难,宋爸爸还是点了头。
那之后因为介绍了工作,宋家和陆家的关系一天比一天好,而春光与陆叙也在这样的缓和的关系中升到初中。
升学后,成绩还好的春光与陆叙分班,即便如此春光每天放学还是会等陆叙一起回家,当然很多时候陆叙都会大声问她:“宋春光,你到底还想缠我多久。”
“不知道。”她并非敷衍,而是真的不知道,那时候,她想缠他一辈子的。
见春光说不知道,陆叙皱着眉头,大步往校外走,而春光也不生气就那么跟着,一路上,许多孩子都在笑他们:“结婚吧,宋春光和陆叙结婚吧。”因为他们上的初中是机械厂的初中,所以谁家有什么事情都不是秘密,宋春光的爸爸给陆叙父亲在机械厂某了差事隔天就传遍了学校,大家添油加醋就成了一段绯闻八卦。
而少年的陆叙,长得精致漂亮,双眸又带着隐隐忧郁,又怎么甘心自己的一生葬送在春光手里。
初中三年,陆叙的成绩越来越坏,但是因为长得漂亮又许多女孩子都在追他,那年中考,春光报了一中,陆叙则报了职高,原本春光想着跟陆叙一块,只是她爸爸坚决不许,然后他们就这么分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