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梦长安
朱槿头天晚上看动漫看晚了,第二天打瞌睡被老师叫起来回答问题,迷糊之中不分敌我,跟着孟长安的小声提示给出答案,换来全班的哄堂大笑。
孟长安去帮老师改试卷了,茶杯放桌上,朱槿给他换成滚开水,孟长安回来之后咕咚一大口喝下去,烫得满嘴泡,茶杯掉桌上把书和资料打得透湿。
两个都迟到了,头一个偷偷溜进教室的人必把后门删死,逼得后面一个不得不从前门进,被班主任骂个狗血淋头。
班级联欢会要他们两个当主持人,串词本来温情脉脉,然而串着串着联欢会就成了他们两个的口水战,热闹倒是热闹,同学们也都娱乐到了,只是他们最后差点打起来……
回家的路上,宋宋开口劝朱槿,“你们两个别再闹啦,他那么远过来读书,还挺可怜的,而且那天,他不是把伞让给我们了吗……”
朱槿冷冷抬了抬眉,“可怜个屁!他那叫让吗?怕我打他而已!死贱人,就是欠揍!”
宋宋轻轻笑了,“也不知道你怎么回事,明明跟其他男生都称兄道弟好得不得了,偏偏要跟他过不去……”
朱槿无奈的摊了摊手,“所以,这完全不是我的错,是他贱啊……”
宋宋忍不住摇了摇头,“好吧不说了,请你吃冒菜。”
落日之下,两个女孩子一人端一碗红通通裹满辣椒粉的豆皮海带,沿着青石板路回家,影子一长一短投在脚下。
冬去春来,班上组织郊游,大家跋山涉水跑到一个落魄文人的陵园里,疯狂吃着自带的面包饼干茶叶蛋,找了些爬山虎和断壁残垣当背景擦擦擦留影,十分之尽兴。
回程的路上,宋宋身子弱吃不消,朱槿只得动用各种手段,把她硬塞上了学校的后勤车。
春天的阳光很好,江岸边的草地柔软芬芳,同学们在上面滚了几滚,便三三两两跳过江水中央的青石墩,追着大部队走了,朱槿一时贪心,在上面多眯了一会,结果竟睡了过去,再醒来——是被雨滴打醒的,而天空,已快黑透了……
她哇的大叫一声跳了起来,如回声倒影一般,不远处的草地上,亦有一个人哇哇叫着跳起来。
朱槿心里一咯噔,虽然雨幕朦胧暮色低沉,可那个欠揍的身影,依稀,仿佛,正是她不共戴天的仇人……
死贱人亦在这一刻看清楚了朱槿,乐不可支的蹦了起来,“哈哈哈哈,你也有今天!”
朱槿任由如丝细雨打在脸上,冷笑一声,“彼此彼此。”
死贱人飞速拎起自己的背包,先撑开一把黑伞,再拿出一个面包咬在嘴上,最后掏出一把手电筒打开冲朱槿拼命晃,洋洋得意道:“没关系,我装备齐全,就当春雨夜游啦,多浪漫!你呢亲?”
朱槿想起自己那只偷懒甩给宋宋的背包,再看看眼前这个死贱人,牙齿都恨出血来,她不动声色的朝他的方向走去,“郊个游你都背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出来,不愧是娘炮之首呀……”
孟长安夸张的嚼着嘴里的面包,嘟囔道:“嫉妒你就直说嘛,何必这么酸溜溜咧?”
电光火石之间,朱槿已经冲到了他的面前,一手夺伞,一手夺电筒,然后齐齐扔进了江水里,电筒咚的一声沉没了,雨伞则欢快的顺着江水往下流去。
“哈哈哈哈,娘炮先生,春雨夜游的滋味如何?”朱槿笑得直不起腰来。
发了一会懵之后,满脸雨水的孟长安吐掉嘴里那口面包,再一次跳了起来,“你这个蠢女人!难道我会像你一样小家子气不带你走吗?现在怎么办!没手电筒连河都过不了!”
江对岸有星星点点的灯火,这边却荒无人烟,雨还在下,江水已经涨上来,白天高出水面寸余的青石墩湮没在水下,凭肉眼完全无法看清,十六岁无坚不摧的少女心中,顿时生出无限的悔意和绝望,而她的肚子,亦不合时宜的咕噜咕噜叫起来……
孟长安第一次见到安静下来的朱槿,沉默了一会,他小心翼翼的从包里掏出另一个面包递过来,“你……你看着河面干吗?该……该不会想投河自尽吧?”
朱槿一把夺过面包,恶狠狠的咬下去,“你才投河自尽!你全家都投河自尽!”
“呵呵……”孟长安看着朱槿饿虎扑食的模样,傻傻笑了,眼睛在雨夜亮得惊人。
朱槿心里没来由的一颤,顺手拍上了他的脑袋,“笑屁啊笑!”
她拍了他的脑袋,他却把书包倒空,套在她的头上替她遮雨。“别扔!唯一一个阿迪达斯,一个月生活费呢!”
春夜,江畔,细雨如丝,一对湿漉漉的少年男女,大口大口啃着两只被雨泡发了的面包,嘿嘿的傻笑。
那一晚他们运气不错,没过多久,便有一艘沙船从上游驶来,孟长安鬼哭狼嚎的把它吼了过来,船夫是个胡子拉碴人很好的大叔,乐呵呵的招呼他们围着小火炉烤衣服吃红烧鱼,乐呵呵的提出顺江而下绕个圈送他们回城。
两岸灯火忽明忽灭,船头昏黄的汽灯,照亮雨丝如针飞落的江面,暖烘烘的小火炉旁,老船夫就着鱼汤烧酒回味曾经的五陵年少白马轻裘,孟长安偷偷在身后抓紧了朱槿的手,少年的手,掌心全是汗,微微发抖,灼烫又温柔,像年幼时候外婆从灶火里刚扒出来的烤红薯,朱槿舍不得扔出去。
及至许多年以后,及至一切都面目全非,朱槿依旧固执的认为,那一个春天,那一夜细雨,那一段江流,是她人生里最美最好的时光,没有之一。
三
爱情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呢?或许从争夺紫花伞那电光火石的一刹那,便已经播下了吧。总之,一中255班闻名全校的一对死对头,在那场郊游之后,开始冰释前嫌,水到渠成,正正经经的谈恋爱。
宋宋第一个得知这个消息,脸色都白了,“你就不怕你妈打断你的狗腿?”
朱槿一贯的把头扬得很高,“怕什么,我又不会不对他负责,以后我们会结婚的!”
早春的晨曦把少女的脸庞染成娇艳的蔷薇色,她掷地有声的说出这句话,眼睛亮晶晶,那个时候,她真的是这么想的,她真的想着,要跟他白首偕老的。
虽然打定了主意要结婚,但十五六岁的少年心思纯净坦荡,并没有什么惊世骇俗的浪荡举动,甚至连手都不拖。朱槿不再挖空心思的整孟长安,而长安开始毫无怨言的帮她带卤粉做早餐,给她补习每天因练功而落下的功课,在食堂排队打饭,晚自习间隙翻进运动场散步,周日下午一起去破旧的电影院看电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