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梦长安
恋爱期间的一切活动,朱槿都要求带上宋宋,她们是从小到大的好朋友,朱槿不想她失去伴,孤零零一个人。
孟长安是大大咧咧心地良善的那种男生,给朱槿带的东西,也都顺便给宋宋一份,而一向看到男生就脸红的宋宋也难得的能在孟长安面前保持真我,无拘无束,还能在两头易怒的狮子一言不合大打出手的时候成功的劝住架。
三人行,不是不开心的,朱槿甚至想到不久的将来,等宋宋也遇上自己的良人,她们都有了孩子,一定还要像今时今日这般亲密无间,虚掷流年。
然后,所有的故事,都有一个然后。
高二的暑假,孟长安代表学校出征全国数学奥赛,去省城全封闭式集训,其他学生则按照惯例开始补课迎战高三,。
那是朱槿生平第一次感受到一个男生在她世界里所占据的分量,她总疑心他回来了,在窗外轻声唤她的名字,于是开始失眠,幻听,整天整天的沉默——她害怕不小心遗漏了他的声音,宋宋取笑她,她总硬着头皮否认,可寂寞和思念还是将她酿得形销骨立,风姿楚楚,原本俊美洒脱的少年郎一夕之间化作山谷中纤弱的苍兰,足够动人,也足够忧伤,足够荒凉,美得惊心动魄。
这一天朱槿和宋宋补完课回家,经过一条僻静的小巷子时,突然被一个中年妇人拦住了,妇人眉梢鬓角满是被岁月摧残的风霜,双眼冷冰冰的盯住好看得有些夺目的女孩子,“你就是朱槿?”
朱槿心中没来由的一紧,默默揪住宋宋的手,忐忑的点了点头。
对方瞅她半响,猛的扬起手,一个耳光抽了过来,又热又重,少女的脸上瞬间起了五个通红的印子。“就你这种狐狸精,也配勾搭我儿子?我家长安日后是要考大学留洋做大事的,岂能因你这小骚货毁了前程?”
中年妇人声如洪钟,骂得又毒又辣。
朱槿被这猝不及防的耳光、羞辱以及对方的身份甩了个趔趄,宋宋紧紧扶住她,吓得瑟瑟发抖,却不敢出声。
“老娘警告你这小骚货,离我家长安越远越好,要是再让老娘听到一点儿风声,老娘到你家门上把你和你那寡妇娘的脸一并撕烂!”
中年妇人摔下一句狠话,又瞪着眼睛在地上狠狠啐了一口,方大马金刀的扬长而去。
向来坚不可摧的朱槿生平第一次觉得这样冷,这样彷徨无助,宋宋硬撑着把魂不守舍的少女送回了家,朱槿的母亲一问,同样吓傻了的宋宋“哇”的一声便哭了,一五一十把朱槿挨打的过程全说了出来。
朱槿的寡母年轻时亦是个出众的美人,独自一人带着朱槿熬了这么些年,早已朱颜不再华发遍生,她看着木木呆呆的女儿,看着女儿脸上血红的指印,又是心疼,又是悲愤,竟一个巴掌甩在了她的另一边脸上,“我辛辛苦苦拉扯你到这么大,就是让你出去被人作践的吗?从小教你的硬气哪去了?你再这幅半死不活的样子,也不用出去丢人现眼了,我先把你打死!”
宋宋忙不迭护住朱槿,被母亲厉声教训的女孩子却渐渐从崩塌的世界里醒过来了,自小到大和母亲受过的屈辱像被刀子割过的旧伤口一般在身体里的每一处复苏、绽裂,痛得她浑身颤抖,目光却一寸一寸的冷硬如铁,她再爱一个人,也有她自己的底线,那底线是她最为珍重的尊严,她和母亲,孤儿寡母在这风刀霜剑的人间砺炼十余载,看得比命还要珍贵的尊严。
“妈妈教训得是,我知道该怎么做了。”残阳暮色里,目无表情的少女挣开宋宋的手,顶着脸上两个势均力敌的血红掌印,一步一步走回了自己的小阁楼。
那背影不动如山,又哀感顽艳,连母亲的眼泪都被摧下来。
四
朱槿休假在家等脸上红掌印消去的一个星期里,小院里来了一位常客,少女窝在小阁楼上没下去见,母亲却客气的招呼了对方用茶,又客气的把对方送走,方端着冰沁的西瓜送到朱槿的房中来。
“家明有什么不好呢?舅母那头的侄子,从小知根知底的好孩子,对你又上心……你不正好一直想去美国学跳舞吗?两个人一起在那边也有个伴……”,母亲把西瓜搁下,絮叨着挽起少女长长的发。
朱槿恍若未闻的大口大口啃西瓜,渍得嘴角四周全是淋漓的汁水。
母亲的手指僵了僵,“更何况,男孩子人才修美,家底殷厚,你跟他一起出国,正好给那泼妇看看到底是谁衬不上谁!”
宝贝女儿无端端挨了一巴掌,自己又添了一巴掌,做母亲的一直都在暗地里心疼,自然而然便说了气话出来,少女娇俏的转过身去搂住她的腰,咯咯笑道:“妈妈你怎么耍小孩子脾气了……”
母亲轻抚着她的头,叹了口气,“妈妈还不是为了你好。”
“妈妈,我都知道,不过,要叫别人看得起,得凭自己的本事,靠外人是做不得数的……”
少女声音兀自带笑的明媚,埋在长发下的眼睛里却渐渐升腾起隐约的雾气。
舅母家那个高三毕业痴心于朱槿等她一起出国深造的侄儿家明坚持天天开车过来,低调的等在一中校门马路对面的银杏树下,朱槿回家必经的路旁,女孩子从未给他机会,总是视他讨好的笑容如无物,牵着宋宋的手目不斜视的走过,他却依旧风雨无阻的等在那棵银杏树下,似要等到天荒地老中去。
这一天放学,朱槿和宋宋刚走出校门口,冷不丁从一旁窜出个人来,“当当当当!SURPRISE!”
那人憔悴了,嘴唇周围甚至冒出了乌青的胡茬,怀里抱着一大束蔫掉的花,眼睛却依旧和手中的金牌一样闪闪发亮,“哈哈,我拿第一名了朱槿!嘿嘿嘿嘿,这花当时献到我手上超美的,我想着要赶紧拿回来送给你,结果它们太柔弱了,跟着我坐了几个小时的车,就蔫成这样了……”
朱槿看着那人瓜兮兮的脸,满心欢喜递过来的金牌和那束已经蔫死了的花,心中犹如一万条蛇在同时咬噬那般痛,脸上却淡淡的,“谢了,我不需要。”
她往旁边一闪,自他身畔擦肩而过继续往前走去。
风尘仆仆载誉归来的少年一愣,旋即涎着脸追上来,“我错了啦娘子大人,以后再也再也不分开这么久了!你消消气好不好?”
那一刹那,朱槿几乎泪盈于睫,他是纯白无辜的,可想到脸上印记已消却至今火辣辣的两巴掌,想到那些脏水一般泼进灵魂里的辱骂,她的骄傲,不允许她软弱,低头,妥协,只一秒,少女的神色便彻底化作了亿万年的冰川,“对不起,以后不要这么称呼我了,我没有这样的荣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