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山同看

沈莫初的话脱口而出,他们又一次陷入沉默,不知经过了多久,待四周只剩下几个年轻人打牌嬉笑的声音——夜间行车开始了,大多数乘客都靠在座椅上安静地休息——苏泽雨看着小桌上只余咖啡渍的杯子,她的声音很轻,甚至无法将沉默打破。

“没有什么不一样,但有时我想,如果不是为了他,我一个人又怎么能走遍那么多地方,看到那么多不同的风景?”

车厢里的白炽灯调皮地闪了闪,窗外又出现了城市的灯火辉煌,列车广播里甜美的女声告诉乘客们,武昌车站就要到了,停车12分。苏泽雨缓缓起身,“武汉到了,我下车去看看。”

“古人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人活在世,就要多走走,多看看,不然会以为全世界都和自己生活的地方一个模样。但是沐风却常说,无论走得多远,都不能忘记来路,不能丢掉初心。”

“他说的对。”

“我想,在爱情里,也是一样的道理。”

4.

苏泽雨和庞沐风交往了五年。在这不算短也不算长的时光里,最让他们印象深刻的并不是哪家咖啡馆,也不是哪间电影院,而是这个车站。庞沐风注定不会是个安分的人,他有他的理想,有他的追求,他像是一道风,飘逸自由。他们终于在一起的那年,她大二,他大四,被保送到广州的研究所继续深造。导师等不到他毕业,就急着要他过去参与兰科植物的研究。

那天,她就是在这里送他。

候车大厅里的乘客来来回回,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来处和去路。年轻的姑娘坐在巨大的行李箱上闷闷不乐,她的旁边站着高大帅气的男孩,手里抱着两瓶饮料、一整包的零食和巧克力。他说,泽雨,你哭累了,要不要喝点水,吃点东西?这些都是你喜欢的。

“我没有哭!”

她嘴上这样说着,眼泪却不争气的流了下来。

“我该进站了,喏,这些都给你,回学校的路上吃。”

那列开往广州的火车带走了庞沐风,也带走了苏泽雨的心。

他每天都给她打电话,他告诉她说,广州有漂亮的植物园,有他从没见过的漂亮兰草,他每天都要念一遍每种兰草的名字,每一次都会把她的名字混进去。他向她诉说他的想念,他说这里一切都好,除了没有她在……

他甚至说,想要回到她的身边,无论是什么样的梦想,他都愿意先放一放。

“后来有一天,我拿到了提前毕业的批准,考入同一个研究所,他却说导师让他加入了一个新的课题组,马上就要去西藏。”

苏泽雨的笑容有些无奈,除了他们聊天的声音,车厢里几乎再无动静。黑夜中,列车跨过大河,穿过山洞,沈莫初觉得耳部有些不适,苏泽雨把口香糖递给他帮他缓解。

“他为什么不等等你?”沈莫初问。

“是时间不等人。”

“是的,你们都有各自的生活,不为对方做出巨大的牺牲,也就不会在吵架的时候找到那么多合适的口实。”沈莫初难得地笑了笑,“我为了她起早贪黑拼命工作,她为了我一次又一次的放弃自己的事业。到头来,我们一无所有,除了分手时的满腹牢骚和无尽悔恨——她说我并不爱她,我想也是。我不爱她,她也不爱我,我们只爱自己。”

“如果不爱她,你又何必这样痛苦?”

“我痛苦是因为嘲笑自己的无知和懦弱,是因为我浪费了宝贵的八年时间和感情,是因为在她离开我之后,我忽然就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该到哪里去,我不想上班,不想工作,不想见任何人,如同行尸走肉一般的在这座城市里游荡。听到的、看到的所有甜蜜和幸福都惹得我心痛难当。”

沈莫初忽然不再说,他像虚脱一般的靠在座椅背上,疲惫地呼吸着冰凉的空气。

“我这里有饼干,你要不要来一点?”

“你能不能告诉我。”他说,“为什么我会忽然迷失方向,以前在一起的时候,明明也是我走在前面带路的。”

苏泽雨看着窗外的夜幕,黑暗中的每一盏灯光都那样引人注目。

“在爱情里,谁为谁带路,谁又是谁心中的那一盏明灯?”

沈莫初的心像是忽的被什么触动,蓦然起身,离开了自己的座位,“我去补一张车票,我要去拉萨。”

已经是凌晨3点钟,再过不久,就要到达下一个车站——郑州。沈莫初穿着苏泽雨的外套,样子看上去很是滑稽。

“我要去拉萨,我想见见你口中的那个他。”

苏泽雨先是一怔,随后露出温柔的笑,“我想他见到你,一定会很高兴。”

“在见到她之前,我没想过要去爱一个人,和她长相厮守。在见到她之后,我相信,爱情和厮守就一定是我们两个人之间的事。”

“这就是爱,让人想要占据对方的全部时空。“

5.

苏泽雨说,她也曾经想过要放弃,放弃这段颠沛流离的感情。她走在他曾经学习和生活的城市,走过每一个他在电话里讲给她的地方——精致的植物园,繁华的街巷,小巧玲珑的咖啡店和书屋,名人故居和烈士陵园……

而他,此时此刻,却在遥远的西藏拉萨,欣赏着他曾经在电话里一遍又一遍描述的“北纬29.39°东经91.08°的天空”。

她觉得无比的委屈和难过,命运仿佛在和她开玩笑,和一个人幸福厮守安度一生难道就这么难?手机忽然响起熟悉的旋律,她看到上面亮起的那个名字——和她的相称的名字。

她听到他的声音,一如他们在图书馆初见的那日,像阳光一样灿烂。他说,泽雨,你看到那片漂亮的兰草园了吗?我在那里,藏了一样东西。就在天心兰旁边,那座假山的石头缝里——那株兰草极难辨认,我猜,只有你能找得到。

苏泽雨走到那株兰草旁边,从他说的地方拣出一张卡片。当那熟悉的字迹映入眼帘,她只觉得视线变得模糊,双手忍不住地颤抖。

“泽雨。”他喊她的名字,用他好听的带着笑的声音,“一些花开在高高的树上,一些果结在深深的地下,而你,藏在我的心里。我们的爱情,对我来说就像一个小心保守的秘密。我猜有一天,所有的通讯工具都像书信一样淡出人们的视线,你我都会慢慢老去,直至化为尘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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