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山同看
文/田唐
典藏:当我的心也和脸上的皱纹一样苍老,她却依旧停留在用整个青春爱我的时光里。
“总会有那么一天,我会微笑着向朋友说起这些,就好像一切从未发生。”
“会有那样一天,但并非是一切从未发生,而是无论经历了怎样的痛苦,我们最终都会成为一席看客。”
1.
苏泽雨是在开往拉萨的T264次列车上遇到沈莫初的。那时,她还不知道他的名字,或者说,如果不是因为他碰巧坐到了她的对面,她压根儿就不会注意到他。这个男人很普通,简单的短发,常见的金丝框眼镜,穿着深色牛仔裤和几乎每个男人都有一件的素色POLO衫。如果一定要说他有什么与众不同,那便是他毫无神采的黯淡的脸——比起车厢里的其他乘客,他的旅程好像并不是即将开始,而是刚刚结束。
这是三月,诗词里最好的时节,俗谚里的数九寒冬终于数够了九九之数,北方的冰河渐渐开冻,南方却已是一片春意盎然——这是极其可贵的短暂春天。站台上的电子钟表指向了12点整,列车就快要开了,离别成了一道风景。苏泽雨从背包里拣出一本小书,翻到了夹着书签的一页。
她相信这会是一段平凡的旅程,漫长,无聊,平安,直到对面那个陌生的男人冷不防地开口发问。
“这列火车什么时候开?”他说完,又在句尾客套的加上了两个字,“请问。”
苏泽雨略一抬头,随口答,“12点19分。”
“开到哪儿?”他又问。
苏泽雨稍愣了一愣,随即释然,反问道,“你想去哪儿?”
对话随着忽然启动的列车戛然而止,男人摇摇头,幽幽说道,“那不重要,总之,不会有任何一列火车,能开到我想去的地方。”
他的名字叫沈莫初,是凭着一张站台票跟随着车站广场匆匆的人流一直走到这列火车上的。因此,他并不知道这是全国运行里程和时间最长的列车——广州到拉萨,全程55个小时。但他应该十分庆幸,这是三月的早春,忙碌的春运刚刚结束,列车并没有满员,也一直没有人来找他要回这个位子。
窗外是正午明媚的阳光以及阳光之下渐行渐远的站台,对面的陌生女孩手捧着小书细心阅读,仿佛这段长达55个小时的漫长旅途对她来说就不过是一杯咖啡、一本书的功夫——那书的封面古色古香,名字叫《芳草志》。
“你的书很别致。”他说。
苏泽雨抬起头,“谢谢。这是手抄本——这书很难找。”
“我女朋友,不,前女友,也很喜欢侍弄这些花花草草。她尤其喜欢酢浆草,喜欢那种淡紫红色,她有很多件那种颜色的裙子,高跟鞋也是……”
沈莫初再次开口,他说这话的语气并不像是个陌生人,倒像是位多年未见的旧友,彼此寒暄,亲厚依然。苏泽雨放下手里的小书,认真地看着他。此刻,陌生男人憔悴的目光如同画卷的核心,背景是行李架上各色的旅行包和车厢尽头堆着食物饮料的手推车。
“你一定很爱她。”
十分钟的沉默。列车驶出了市区,车速正悄悄地加快,窗外的风景有规律的变换。小桌上的细瓷咖啡杯里,带着浓郁香气的咖啡随着列车的颠簸轻轻荡漾。沈莫初终于开口,“我想我并不爱她。我原以为我是爱她的,但她说服了我——我想,我大概真的不爱她。”
苏泽雨的手轻轻放在咖啡杯上,“那太遗憾了。”
“我和她是在十六岁那年认识的,她跟随全家搬到我们镇上,和我在同一所中学读书——那是我们镇唯一的一所中学。”沈莫初自顾自地讲起自己的过往,一时间,他仿佛沉浸在十年前的回忆里,“我走到楼下,晴天忽然飘起雨来,我抬起头,看到她穿着水蓝色的裙子,站在阳台上给红花酢浆草浇水。她注意到我,连忙道歉,她说,我不是故意的。”
说到这里,沈莫初停了停。苏泽雨饶有兴味地看着他,随口问,“你怎么说?”
“我说,即便是故意的,也没有关系……”沈莫初说完,眼看着苏泽雨笑出声来,“很有趣吗?是的,我也觉得这很滑稽。”
“不,很动人。”
“但是动人的画面,却只能留在记忆里。”沈莫初继续说道,“我们相识十年,在一起八年,在故事的结尾,她却没有丝毫的留恋,头也不回的离开了我。”
“为什么?”
“我也想知道为什么。”沈莫初认真的看着窗外,绿树,农田,高压电缆上停着的雀鸟。他想起之前两个月中发生的一切,那些痛苦不堪的经历几乎要把他吞噬,“我很痛苦,也许我是来寻找答案的。”
苏泽雨轻轻笑起来,阳光下的笑容映在沈莫初的眼中,有些模糊。
“你觉得我能给你答案吗?”
“我希望是。”
“我也希望是。”苏泽雨说完,起身找列车员买了一个简单的塑料杯子,为这位陌生的朋友冲了一杯咖啡。列车一路向北,苏泽雨想着,这大概不会是一段太无聊的旅程。
“那好像是一场沉梦,骤然苏醒,我发现自己已经不是那个举着竹竿捉蜻蜓的男孩,而她,却还是从前的模样。我知道会有这样一天,当我的心也和脸上的皱纹一样苍老,她却依旧停留在用整个青春爱我的时光里。”
“也许你不爱她,也许你不懂爱。”
2.
苏泽雨的目的地是拉萨,她要到拉萨去看望他的未婚夫——他去西藏做植物研究已经有一年了。原本她是想和他一起去的,但无奈学校的毕业论文还没有写完,她只好推迟了行程——她总是要比他迟上一步,这许多年来,早已经习惯了。
他们是五年前相识的,那时他们在同一所学校读书,他比她高出两个年级,她入学的时候,他已经是大三学长,即将面临毕业。第一次听到他的名字,还是在植物学课的教室里,年长的老教授偶尔提出一个难为人的问题,却引得这位一年级的年轻姑娘站在课堂之上与他侃侃而谈。
教授知道了她的名字,却若有所思的叹道,“两年前,就在同样的课堂上,也有一个如你这般的学生,他叫庞沐风,你叫苏泽雨,你们的名字倒是很相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