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你入画

三年后。

我已是江城一流的画师,名头似乎比师傅更盛。

然而,三年,我问遍了江城所有的人,“你可听闻过天辰画师?”

所有的人或摇头或木然地说:“没听过!”

起初我总是不信,我跟师傅在这生活了十二年,怎么可能没人听过他的名号?包子店的李婶做出的包子味道还是和原来一样,隔壁府上的少爷依旧还在一天一天的长大,所有的东西都没有变……然而一年又一年,我渐渐相信了,这画已经将我们生生的隔成了两处。师傅的那边,没有我。而我这边,亦没有师傅。

我开始知道为什么这画需要画师自己先体会五情七苦,只因为如此,才能将每一个求画者带入最佳幻境中,看着他们在画中演绎着那些心中想念及的,我置身画外,每添一笔,每扭转一个情节我都感觉心如火烧。

师傅说,画由心生,执念所至。画师可以看穿来求画者的执念和心境,所以画师本身是万万不可与求画者有感情上的纠葛,否则会反被画噬,消失于六界。

我还记得第一个上门来找我求画的是一名女子。

她说她叫夏子念,她来到府中时正下着细雨,门童引她进来时,我正在屋内研墨。入眼时是一身绯色的裙摆,裙尾处隐约可见一双藕色的绣花鞋。

我问:“小姐前来,所谓何事?”

夏子念收起油伞快步走向屋檐下,“画师,我想你为我作一幅画。”

我颇有疑虑,虽然我学成心画,却从未替人作过一幅画,并不是因为我画得不好,相反,见过我普通画卷的人,都啧啧称奇。许多人上来求画,我说:“我真正的画,是画心。如若你想堪破的前世今生,或想窥知来世,我亦可给你画现出来。”众人听后更觉稀奇,我微微一笑,道:“只是如若我真画了你的心。你便要在七日后心竭而亡。”然后,那些人便悻悻离去。

在这个世界里,妖魔鬼怪如豆腐般稀松平常,在这里,每个人,还是相当的珍爱生命。我不是妖,也不是魔,只是会要了他们的命。

夏子念重复第二遍的时候,我侧身把她让进屋内。

我拿起茶杯给她递了过去。她讶然道:“画师,杯中无水。”

我道:“杯中无水,可以续上。人若无心,只有死路一条。”说完我为她斟了满满一杯清茶。

“画师,我知道,我想了两日,已想得明了。如若我不能清楚,便是活着又有什么意义呢?而且有七天的时间,便是值当了。”说罢,扶着茶杯一饮而尽,仿若那不是茶水,而是醉人的烈酒,灼人心肺。

我不再多说,起身把她领入我的内室。

桌上的五色画纸我一一走过,最后停在了怨红幕纸上。

我说:“夏姑娘,本画师最后问你一次,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夏子念看了我一眼,晃眼间好似对我微微一笑,便拿起怨红幕上的小刀割破自己的手将血满满的黑色砚台中。

我问:“那人的名字,现居何处。”

夏子念道:“丘千凌,沙国。”

我将她扶到椅子旁,“明了,你安心入画吧。”

画里,我看到了夏子念与丘千凌分手的最后一幕。那个一身白衣,如仙谪般的男子将夏子念的手绝然地推开,道:“子念,我们原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何必再纠缠不清呢?”然后手上捏了一个决,既飞身不见了人影。

我赶紧沾了夏子念的血在画纸上一抹,立刻追上了那一丝微不可查的白影,夏子念便如鬼魅般闪入画中将丘千凌拦下,“千凌,为什么?我只想知道为什么?”丘千凌被血引一牵,徒然身形俱现,“子念,你是人,我是树魑,千年前你于桃林帮我挡下一劫,如今我帮你不过是还了你千年前的恩情,你又何必直执呢?”夏子念拼命地摇头,“我不信,我不信你只是为了报恩,难道我们这几日朝夕相处,你,你对我既无半分情爱吗?”丘千凌举目望向远方,“爱?如若这世上真的有爱,为何总是让人生恨呢?子念,我注定是要修炼成精的,我不会爱。”夏子念在画中哭喊道:“丘千凌,如果你是魑我便陪你做魑,你成精我便助你成精,七日后,我成了孤魂野鬼,看你再如何拒我。”已然准备闪身的丘千凌脚下一顿,“夏子念,你,你做了何事?”

夏子念莞尔一笑,“千凌,我会让你爱上我的。”说罢,刹那间夏子念咬破舌头闪出画中。而画纸也在她出画的瞬间燃烧殆尽。

看着这个变故,我执笔的手满是汗水,我看着夏子念挂在嘴边腥红的颜色突然觉得胸中一阵翻腾几欲作呕,“夏姑娘,你疯了吗?破画只会让你死得更快。”仿佛想要印证我说的话一般,话音刚落夏子念的血从七窍开始涌出,倒在地上的那一刻,她既带着笑容望向我,“姑娘,谢谢你,如此我便可以随他去了。”

“他不爱你,你这是何苦呢?”我没有告诉夏子念,我透过画中丘千凌的眼看到的是另一个人的身影,那是他千年前最初的爱情。而现在,明显,他不再相信亦不再需要爱情,而夏子念的执念到她化身成魑时,他又当如何自处?

画完这幅画后,我离开了江城。我还给自己画了一个面具戴上,绯色的,一如夏子念当日所穿的裙襟的颜色,面上画有一朵桃花。只因为在收拾夏子念的尸体时我发现我太过脆弱,我竟为了一个求画者的故事哭了整整三天。

我去了沙国,我想去看丘千凌,看他会不会因为一个为了爱他连命都可以不要女子而放下他自己的执念。

一路上,偶尔也会听到几个有趣的故事,也会记得问旁人是否有认识天辰画师的,我努力让自己不去在意结果,努力把寻找师傅当成了跟吃饭睡觉一样稀松平常的事。可是,只有每每睡前,我会强制自己一遍又一遍的回忆跟师傅在一起的每一个细节。我怕时间这东西,会带走太多的东西,我怕自己最终连师傅的模样都会忘记。可是回忆是这世界是最甜蜜的毒药,因为每一次回忆都好似一根针,微不可见却直直的插入血管,一念便疼不欲生。

看到丘千凌的时候,他正好魂飞魄散,旁的有个黑色衣衫的画师正在收拾画笔,我问:“你杀了他?”画师没有回头,“是他杀了他自己,他入了我的画,带走了想带走的东西,便是要付出代价的。”我看着他腰间坠着的和师傅一模一样的落樱结愣在那里,“你,可认识天辰画师。”那人,手上一顿没有回头的道:“你,是担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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