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华新

0015

文/胡安

24岁生日的前几天,我收到了叶青从西安寄来的国际快递。七种颜色的刺绣,边上绣着行书“林安”的字样。

我把屋子里能洗的东西都洗了,把阳台塞得满满的,又把它们都取下来,只留下七种色彩无知无觉的跳舞。其实我想把自己的大脑洗掉,把心脏也洗掉,把整个世界都丢进下水道。

叶青说:我将在七夕举行婚礼。林安,你要幸福。

我多想微笑着对她说出白头偕老之类的祝福,我只是做不到。

1.

13岁初一,文艺汇演,音乐老师编排了一个舞蹈剧,需要两个会跆拳道的女孩来几个帅气的踢腿。班主任说,林安,你去叫上一班的叶青,去音乐老师那里排一下动作。

我气喘吁吁地跑到一班门口,大声叫了声叶青,引得满堂哄笑。一会儿一个高高瘦瘦的同学走了出来,我看了一眼,立马开口,不是的,不是的,我要找一个女生。教室里又是一阵哄笑,那个高高瘦瘦的同学挠了挠脑袋,我就是女生啊。

舞蹈剧很成功,我和叶青的配合天衣无缝,假动作反而比真动作更有美感。

从那以后,我们便成了朋友。叶青说,我们该早些认识的,对打的时候我们都来假动作,岂不是轻松很多。13岁的叶青就是这个样子,没什么性格,却有很多小聪明。

有一次训练,在跆拳道老师的授意下,我被班里的女生摔了一遍。我似乎没有任何力量可以与那些看似柔弱的姑娘相抗衡。被虐之后,我拖着快要散掉的骨架去找叶青,站在门口看她将别的学员挨个撂倒。

叶青很得意。她说,林安,上帝还是公平的,给了你大脑就给不了你力量。

14岁生日时,我说,叶青,我只想要个礼物。她听了一副为难的样子,但我们还是去了跆拳道馆。她穿着雪白雪白的宽大衣裳,看上去似乎一阵风吹来,她就会像风筝一样飞起。

那天,我终于完成了一次过肩摔。

叶青瘦的要命,直到20岁,长到一米七的她都没有超过90斤。但我也只将她摔倒过这一次。她的骨架和肌肉排列组合良好,还有一股动物般的狠劲儿。

她说,林安,你不需要那么有力量的,你看中谁了,我把他摔了,扛到你面前。

我妈妈告诉林安,五岁时我主动学跆拳道,雄心壮志便是将来看上谁了,直接暴力制服。

叶青很讶异,也很慷慨的表示会替我完成儿时的愿望。

其实我一直很奇怪,我和叶青为什么到13岁才认识。我们在同一个小学上学,我们都学跆拳道,我们的家只隔三条街。我觉得我们脾气很相投,在她之前,我从来不理解相见恨晚。

我把我的疑惑告诉她,她说,有什么好奇怪的,我们这时候认识刚刚好啊。

迈入14岁,我的身体开始了青春期蓬勃的生长。我不能再去练跆拳道了,甚至跑步的时候,迅速成长的某处都会痛得要命。

我忧伤的对叶青说,真想学电视剧的女生,把胸口都围起来。

叶青说,那好麻烦的,而且那布都是白色的,好丑啊。

我说,你笨啊,我可以买七种颜色的,从周一到周日,把自己藏得严严实实的。

叶青笑,你才笨呢,这是好事,你看我,如果不是每个月都有那么几天,我都以为自己是个男生。

我们通常会笑作一团,没话说的时候便互相挠痒。我喜欢数她的肋骨,肋骨长得很温柔,藏在白皙的皮肤后头,像是害羞的天使。

2.

高中时,我进了重点班,林安作为体育特长生进了特殊班,像相交的直线,越来越远。

有次,我在去补习班的公交车上碰到穿的花里胡哨的她。她还是出奇的瘦,锁骨高高地挑起,似乎能蓄一汪水。我看着她紧俏的破洞牛仔裤,怎么都打不出招呼。她也只是淡漠的看了我一眼,便把头扭向了窗外。

她下车时,我才注意到,她并不是一个人,男生女生有七八个,都是一副社会不良分子的神情。

我看着叶青的背影,她的肩胛骨似乎要从T恤中飞跃出来。我很担心她,可是,我已经无法介入她的生活。她从不主动搭理我,我也放不下可笑的矜持。

高一末考后文理分班,我因为成绩下滑,进了文科普通班。我鼓起勇气找到叶青家里,想劝她也到普通班里。

那时,我才知道,她爸妈离婚了。她妈妈跟别人走了,她爸爸天天酗酒。

我很生气吧,我们是好朋友,我每天为她担心,她却连这样的事情都不肯告诉我。

我找了很多地方,最终在地下旱冰场找到叶青。滑道里人很多很多,我一眼就看到她,她像只蝴蝶,又像芭蕾舞台上的天鹅。

我在轰炸耳膜的音乐中,高喊她的名字,没有得到任何回应。我不会滑冰,也不敢到走到滑道里去。我不知道怎样才能引起她的注意,着急得几乎要落下泪来。

坐在旁边休息的男生开始起哄,边高喊着叶青叶青,边敲打桌子。

叶青风风火火地过来,冲着那群男生大吼,他们却死皮赖脸地笑着。我有点害怕,去拉叶青的手,她一把将我挥开,你来这里干嘛!

我委屈得说不出话,她不耐烦地脱掉鞋子,赤脚走了出去。

她很暴躁,像头小狮子。直到我流着泪问她,我们还是不是朋友,她才乖顺的听我说话。

我窃喜,她还是很在乎这段友谊很在乎我的。

可是对我的提议半点兴趣也无。分别的时候,她总结陈词,林安,你是我的好朋友,可是我们不一样。

我不敢问为什么,我小心翼翼害怕伤到她。她却用半是认真半是玩世不恭的眼神将我的鼓起的勇气一寸寸冰冻。

妈妈说,叶青是个可怜的孩子,我不反对你和她做朋友。但是你要好好学习,你的成绩下滑的很严重。

这样的安慰毫不奏效,我每次想到叶青,想到我们互相挠痒的日子,总觉得自己是一只被抛弃的流浪狗,一只空有赴汤蹈火的心却等不到命令的流浪狗。

十一补课,我下了公交车,心里却七上八下,不由自主朝叶青家的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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