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归途

0015

文/屠生

兰叶春葳蕤,桂华秋皎洁。草木有本心,何求美人折。

1.

今年的四月好像中了邪,清明刚过,气温一下子飙升到三十度,猝不及防的变化让莫寒得了热伤风。

她昏头胀脑地挤上公交,却发现没带卡。尴尬之际,后面伸出一条手臂,贴在读卡机上,“哔”。莫寒尚未来得及感慨世上还是好人多,便听得身后一个低沉的声音道:“快点!”

她赶忙挤进车厢,回头赔笑着感激道:“谢谢!”

只听淡漠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我刷的是自己的——莫寒?”

莫寒也愣住了,抬头仔细看,面前的人高大英俊,留着戴子葳的发型,戴着戴子葳的眼镜,衬衣第一颗纽扣一丝不苟地紧扣着——这正是戴子葳的习惯!

“余朝暮!”

莫寒和戴子葳、余朝暮都是师大家属院同年的孩子。那时年少,竹马青梅,三人小时候常在一起玩,莫寒总是羡慕戴子葳和余朝暮的名字与众不同。

兰叶春葳蕤,桂华秋皎洁;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再看看自己!多么平凡,多么简陋的两个字!莫寒曾哭着问妈妈,为什么别人名字都那样好听,自己却要单名一个寒。

莫寒妈妈是个爽朗而富有幽默感的人,她笑道,你爹就是个种地的,哪比得上戴教授跟余教授满腹骚情。

没错,戴子葳的父亲是研究黑格尔的哲学教授,而余朝暮的父亲是宋词专家。再看看自家老爸,农学!

妈妈安慰莫寒,你爸研究了一辈子大棚,就是不想让菜冻坏了,莫寒莫寒,不是很好吗?

好吧,莫寒慢慢长大,不再为名字的事情困扰,因为她想,幸亏爸爸学的是农学,若是像戴爸爸那样,纵然有个再好听的名字,又有什么用呢?

2.

莫寒还记得第一次见到余朝暮的场景。她小时候经常闹病,别的孩子三岁上幼儿园,六岁上学前班,而她跳过了幼儿园的阶段,在家养到六岁直接被妈妈牵着手来到师大附小报名。

来到班里,老师去教务处备案,莫寒第一眼就看到有个小男孩儿在地上哭,听说发书时旁边桌的小孩发现自己封皮撕了个口子非要和他换,他不换,被对方一把推到地上。

紧接着余朝暮站起来大叫:“欺负我们院儿的!”说罢满教室追打那个抢书的小胖子。

——咣啷!余朝暮跑得太快,脚下不稳摔倒在讲台桌前,他抬起头来吓了所有人一跳。眉梢直往外淌血,半边脸也擦破了,一张嘴,吐出半颗门牙来。

直到上二年级,余朝暮换乳牙才算重新有副完整的牙齿,可是眉骨上那道疤痕,虽然愈浅,却总也磨灭不了。

班主任进屋时也惊住了,“怎么回事!”开学第一天就出这么严重的事故,班主任决意杀鸡儆猴。

戴子葳早已从地上爬起来,止住了抽噎就要自首。“老师,我……”

余朝暮疼得泪眼汪汪,却一把拉住戴子葳,搂着他的肩膀对班主任说:“没事,我不小心摔的!”

之后余朝暮不知用了怎样的方法,放学前小胖子主动把书还给戴子葳,还老老实实向他道了歉。

时光冲刷不歇,莫寒怔怔地望着余朝暮,似是回到多年前的师大家属院,三个人围着毛白杨用红砖头垒出个小灶烤地瓜吃。那时候戴子葳俨然已经是个小绅士的做派,自己和余朝暮叉着腿大咧咧地一屁股坐在地上,而他却爱惜那件灰色条绒的小背带裤,宁愿蹲得腿麻也不肯坐下去。

“你什么时候喜欢灰色了?”莫寒看着那一身铁灰色西装问道,灰色向来是戴子葳的专属,而余朝暮最常说的话就是“嘿,看他这身老鼠皮”。

“……”

“这些年还在找他?”

“……”

“诶,问你呢,你不是不喜欢这个颜色吗?”

“他喜欢。”

3.

戴子葳在那一年的孩子中是最内向、懂事、听话的,和他老爸如出一辙,只专注于兴趣——对戴教授来说自然是哲学,而对于七八岁的戴子葳,兴趣就是孩子王余朝暮让他做的事。

余朝暮从小就淘,可是戴教授慧眼识珠,断言这孩子有主意,将来肯定能成器,于是戴子葳便奉旨跟在余朝暮后面做他的小跟班。而余朝暮也不辜负戴叔叔的信任,居然小小年纪便在师大家属院里纠集了各家的小孩,扯了旗子占山为王,大有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意思。

那年闹非典,整个师大封校,余朝暮、戴子葳和莫寒的爸爸都被困在学校回不来,赶上戴妈妈去美国做访问学者,于是戴子葳便住在余家。余妈妈温柔贤惠,只是不大会带孩子,天天好吃好喝供着,却没有什么亲子活动,搞得余朝暮整天抱怨无聊。

在宿舍区同样被封锁的情况下,余大王只好召集旧部自己组织活动。

活动地点选在空无一人的戴家。戴子葳和院里的小朋友们并不太熟,不过余朝暮说了,那也没什么好辩驳的,于是那一整天,过家家、拍画片、打扑克、看电视,十来个孩子济济一堂,好不热闹。

——啪!

戴子葳跑到客厅,只见音响上原本放着的一对唐三彩陶马此时只剩下一匹,另外一匹的残骸静静躺在地上诉说着命运无常。

这对陶马是戴教授结婚时戴妈妈陪嫁的嫁妆,听说是真品。余朝暮当时就火了,大叫:“谁干的!不说过小心点摆设嘛!”

有个矮得像个土豆似的男孩扯着衣角站出来,“对、对不起。”

余朝暮性子急,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直骂得小土豆哭着鼻子跑回家去了。等危险期结束,校区解禁戴教授回家后,余朝暮蹬蹬蹬跑上三楼向戴叔叔请罪。

戴教授拍了拍余朝暮的脑袋,“没事,我就说家里不该摆唐三彩——给死人陪葬的东西怎么能当吉祥物呢,摔的好,摔的好!”

但是戴教授之后却揍了戴子葳一顿,原因是他发现家里摆在卧室床头柜的铜葫芦丢了。

余朝暮对此一直不理解,真品唐三彩摔坏了没事,一个普普通通的铜葫芦却闹得满城风雨,以至于戴教授甚至在整个小区张贴寻物启事。直到高中时他猜听戴子葳说,那个铜葫芦是他爸妈从某个山里求回来的“风水吉祥物”,能够保佑家人无病无灾,增添夫妻情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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