涉江
已决定和过往的回忆作别,我把替伊泠在缺席时间拍摄的外滩图片都洗了出来,但没有给她。我用它们贴满了整面墙壁,上面挂着伊泠最后一幅夕阳画作。算作是我对她的告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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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有天我们彼此遗忘,那么我们都是幸福的。”
伊泠走了,还是选择在我工作时悄然离开,留下一封信。也就是开头提到的那封,信里的这句话久久回荡在我的耳畔。
其实伊泠,不寻常的过去又何止你一个人曾经历呢?
我去画廊找简妮,我们面对面坐着,她是剩下的唯一一个能在我心中留有余味的人。
看着她拿起520优雅的姿态,我说:“简妮,听我跟你说说我的过去吧。”
“十五六岁的时我是一个惹是生非的小混混。这是和你现在看到的什么金融硕士,海归之类的光鲜外表无法联系在一起的。我的父亲是个农民,虽然贫穷却老实本分。那年新年和几个兄弟一起进城卖自家的猪肉想换一些压岁钱,没想到被地头蛇强迫交留位费。父亲不甘心便和几个兄弟将混混们打成了残疾,为此也被判了十五年有期徒刑。母亲受不了邻居的非议抑郁成疾。之后我和外婆相依为命,生活异常艰苦。而这些艰苦竟然成为别人茶余饭后的谈资,他们都嘲笑劳改犯的儿子,没有人愿意和我做朋友。”
“你不能想象那种感觉,世态炎凉,十五岁的孩子竟要承受那么多的非议和冷眼。后来我就发誓要做一个最坏的人,我开始和街边的小混混在一起,学着抽劣质香烟,逃课,打架,喝酒,醉醺醺的回家,故意把裤子划破,或者蹲在街边向来往的女孩吹口哨。邻居们开始惧怕我,从前在背后议论我的那些人都开始绕着我走,现在想来真的是变态的心理,我当时竟然感到骄傲和自豪,我以为我这样就可以保护我的家人,不再受欺负。”
“后来证明我错了。初三那年外婆开始在学校附近摆摊卖馄饨,六七十岁的年纪每天忙碌到深夜,她说父亲的一点积蓄都拿去赔偿了,我快要上大学了,一定要让我体面的上大学,接收高等教育。那时候我才有所察觉,是否我一直做错了。但我似乎不能悔改,我不能想象怎样回到从前那段懦弱的日子。”
“终于有一天,我在翻墙逃课去网吧的路上看到了外婆推着摆摊小车蹒跚的背影。来往的车辆那么多,她甚至都来不及躲闪。就在一眨眼间听到了一声急促的刹车响,外婆应声倒在一片血泊中,馄饨滚烫的汤和馅撒了一地。我惊呆了,像丢失魂魄一样掉头就跑,眼泪模糊了来时的路,也是在那时我决定要发奋,对得起外婆的死。”
“说来也牵强,我一直以为是我害死了外婆。她为了给我攒钱才会颤颤巍巍地出来摆摊,她知道我最爱吃馄饨,放学时可以顺路再吃一碗。外婆走后我寄住在大姨家,这种寄居者身份让我收敛了很多。我扔掉那些破洞牛仔裤,重新穿好校服去上学,发奋读书,考入了一流的大学,然后争取到公费出国留学的机会,来到奥地利。认识了伊淩。”
说到声泪俱下时简妮放下手中的520从对桌坐到了我的身旁,她拉起我的手贴在她的脸颊上,神情尽是疼爱。
“伊泠走了,回奥地利了。”我们几乎同时脱口而出这句话。
“她说,如若有天我们彼此遗忘,那么我们是幸福的。她埋葬了自己的秘密,可我却做不到。”我拉起简妮的手,放在自己手心,“也许我是该回归正常的生活,爱一个不会消失的女子,用安定来温暖彼此。”
{续}
似乎是有所感应,当简妮帮我把伊泠的那幅画从床板下拿出来擦拭灰尘时,像是发现新大陆一样叫起我的名字,她说,景良。这里有伊泠写的一首诗。
只见她歪歪曲曲的字迹写道:
涉江采芙蓉,兰泽多芳草。
采之欲遗谁,所思在远道。
我念出来,依稀听见简妮再后面续了两句:
还顾望旧乡,长路漫浩浩。
同心而离居,忧伤以终老。
望向窗外奔流不息的浦江,一瞬间我似乎明白了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