涉江

文/JUNLIA 雅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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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廊。面前的桌上叠着三盒烟。下层放着Sobanie的Cock Tail和ESSE。上层是台湾漂亮的520。

想起一年前,滨江大道的便利店,伊泠在那里买过一包ESSE。纤细小巧包装的它,有着更为纤细的烟卷。她习惯在烟盒右上角打上孔,用与ESSE颜色相近的淡紫色玻璃丝带自孔中束进穿出打上一个简洁精致的结。于是这瘦小的壳,瞬间像是件不忍去碰触的精巧艺术品。

伊泠之后,我再未见过淡紫色的ESSE,而邂逅了水蓝色的健牌五号烟,夜色里闪烁着平静的光泽,充满能量。

当我望着它们出神时,简妮伸出手从中抽出其中的一支递给我。我接过,又本能地把手伸过去,把烟塞回她手中。有些东西只需停留在其美好精致的一面,这道理同选择一段感情相同。

“不抽?”她反问我。

“不需要。”我说。

“伊泠走了,回奥地利了。”我们几乎同时脱口而出这句话。

简妮,你说得对,人生确实是一盘诡谲的棋,很多时候我以为自己渡不过这条忧伤的河,最后发现这亦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伊泠,或许我们从未落入过什么悲伤的河,我们只是恰巧在岸边。

{1}

我将漂洋过海离开你。景良。

当我注视着荡漾开的层层涟漪恍然明白这场告别注定漫长。在其间,我设想过未来的种种可能,却惟独不想再回来,说来也奇怪,恐怕这是我此生最决绝的一次了。

生命如河,川流不息且无比湍急。多年前我固执地以为逆流而上才是应有的姿态,可现今我终于明白顺流直下亦是对生命的敬重。不违抗,这是它教会我的。

也许有一天,当我在清晨醒来,视野里只有在阳光下温柔跳跃着的纤尘以及维也纳广场上的和平鸽。我的许多记忆被遗忘和销毁。包括你,景良。

那么我们都幸福的。

——伊泠

伊泠寄住在我的住处。

住宅在公寓的顶层,有很好的视野,看得见外滩建筑群和江面上来往的轮船。她喜欢在清晨作画,记录每一天浦江水的姿态,然后把完成的作品拿到附近画廊出售,这让我觉得很可惜。我告诉她,我们的生活尚不至于落到这种地步,艺术不能屈就于流俗。她却坚决拒绝,是坚强独立的女孩。

她在奥地利长大,长而繁杂的中文长句她听不大懂,多数时候我们用英语交流,这在别人看来是奇怪的事情。

在深夜,伊泠会在阳台俯瞰灯火阑珊的外滩,指着远处的海关大楼说,“景良,奥地利也有很多类似的新古典风格建筑,这让我感到亲切。”我习惯从身后为她披一件外套,然后听她讲述她的奥地利。

那是宁静美丽的城市,山水环绕。因斯布鲁克的宫廷教堂时不时传来整点的钟声,除了这钟声不会再有其他的声响来打断生活。古堡、尖塔、修女院,这样的建筑风格很容易让人误以为坠入了童话。没有汽车的鸣笛声和尾气,只会看见有轨电车。人们的安逸都露在脸上,因此是那样从容不迫。

这样的描述会让我想起多年前的留学生涯,那已是多年前的事情了。

第一次踏上奥地利就已被它的繁华富裕所深深折服,但我的内心对此不曾有过需求。认真的读书,珍惜来之不易的机会选许多的选修课,在各种财务报表的试算平衡中度过每一日,日子过得干净整齐。摄影是唯一的喜好,深爱至极。也因此结识了一位当地老者,年轻时是位小有名气的摄影师,他答应教我技巧。于是我每日如约去见他,就在维也纳广场,定格每一日的夕阳。

直至毕业离开我才察觉到自己并未留下一丝能被这座城市铭记的痕迹,因而心中略有不甘。

再次回去是在三年后的春天。只为听听宫廷教堂浑厚且持久的钟声,它们是这样永恒圣洁。然后看看多瑙河春汛时节涨起的河水和曾经传授我摄影技巧的老人。和他告别时他曾问我会否成为一名专职摄影师,我也斩钉截铁的否定。可毕业后我真如他所料选择了与金融毫无干系的摄影工作。奥地利的春天并不温暖,我裹着厚重的大衣站在机场出口时确实有风尘仆仆的感觉。我去维也纳前广场,试图寻找老人的身影,却始终没有找到。一连七天,都是如此,心中寥落难以言喻。

也是在这样的境况下我认识了伊泠。

我们在美泉宫相遇,因了茜茜公主的故事这里成为最繁盛的地段,许多游客汇集在此拍照,他们形态各异谈笑风生。也有不少人作画,画哥特式建筑或不远处的无名钟鼓楼,一切美好景致都在被用各种方式定格。在我也漫无目的地举起相机时一个二十出头的女孩闯入了镜头,她认真的姿态小心勾勒黄浦江和东方明珠。我因好奇而和她交谈,然后我们相识。

她用略生硬的中文说,她即将回中国,她是上海人。

而她便是伊泠。

人生是一局诡谲的棋。营营役役地规划着未来的人何其之多,但永远没有人能穷尽所有的可能。对于未来,人们内心中的未知和恐惧是平等并生的。不知晓即将相遇的人有着怎样的容貌和故事,无从得知交集过后会否坠入无边孤寂,只是因为陌生,所以觉得有希望,因而笃定未来有光。

就这样和伊泠生活在一起,是一件平静的事情。

我们对彼此没有要求,但在内心又有所依赖。这种感情似乎远远超过生离死别歇斯底里的炙热爱情,因此我坚信彼此享受着这种生活方式。伊泠作息规律,时常早起做好三文治然后出门沿着滨江大道慢跑;不出门时则会戴上大耳机看一部电影,大都是民国时期的老上海纪录片。但有数次,我在朦胧中见她伏在窗台上看着来往的渡轮落下泪来,清晨的阳光把江水和她的脸都晕染成红色。

她不说我便不问,即便一开始我便知道她是裹藏着故事的人,我坦言我曾有过好奇,但从未试图窥探她的世界。人的内心应当有所保留,这里是除自己以外任何人的禁区。因而我们居住在一起从未感到有所阻碍或干扰。

这是我们一年多的生活。

{2}

营营役役的生活偶尔让人感到疲累。学习金融让我习得了这种思维方式,即当生活发生折损缺失时,总习惯在深夜淋浴,把水龙头开到最大,伴着吵杂的水声将已经失去和尚未得到的事物梳理清楚,确定能够投以淡漠的态度后再去睡。我的愿望十分简单,很多时候维持现状就已足够。就比如与伊泠长久的这样生活下去。但其实生活中的许多事情发生的都非常突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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