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未来,它很美
第四天一大早,蒋文山把三百块钱送到我的手里,嘱咐道,“好好学习,要订什么书不用为难,记得打电话回家!”我不耐烦的点了点头,转身就跑了。甚至没有和他多说几句话。我更没有回头,看看那个老人一头的汗水。那时,蒋文山的年纪虽然不大,但常年的辛苦劳作以让他看上去像是一个老头了。结果没过几天,这笔钱为了应付那可笑的面子又付诸东流,我只得硬着头皮打电话给家里说要买考卷。母亲无奈极了,“暖暖,什么考卷这么贵?不订不行吗?”
“当然不行了!”我说的自然极了,“同学们都要订的!”我听到旁边传来蒋文山的声音,“订,现在正是用功的时候,不能埋没了暖暖。”电话挂断之后,我心安理得的等着好消息的到来。第三天中午的时候,蒋国庆把钱交给了我,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我觉得蒋国庆像是洞悉了一切似的眼神凌厉。接过钱的时候,背后响起了安微的声音,“苏大小姐,这是谁啊?”
我转头看着她微笑,语气平静,“我家的佣人!”安微眼神明亮,“哦,你父亲果然是银行行长啊,家里还雇得起佣人!”我已经不敢回头去看蒋国庆的表情,等安微明朗的笑着离开之后,我转过头的瞬间,啪地一声,耳光响亮地打在我的右脸。
那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被打,也是被打的最狠的一次。
“你知道吗,家里为了你的学费已经欠了不少钱,上次给你拿三百块钱,还是我和我爸去工地搬了两夜的砖头赚来的,为了省下路费,爸连车都舍不得坐,步行七十里给你送过来,回去的时候因为天黑扭了脚,他却不肯去医院。这次你要钱,爸逼得没办法,甚至想要去卖肾,结果你就是这么报答我们的?”
我看着怒吼的蒋国庆手掌上的水泡。泪水啪嗒啪嗒的落了下来。
那年秋天,周董出了新的专辑,在谈论他的时候,当然不会丢下他那个才华横溢的搭档方文山。听到那个名字的时候,我正在忙着记笔记,忍不住停下笔,想到了蒋文山。只差了一个字,却相差的太多。
那个他,挥字如金,潇洒惬意。
那个他,勤勤恳恳,为了我的学费,甚至想要去卖肾。
六
之后我平安地度过了那个面子期,每次安微嘲笑我父亲职业的时候,我总是低着头闭口缄默不答。高三毕业,我成功考到了一所不错的大学。接到入学通知的那天,蒋文山似乎比我还要高兴,手舞足蹈的泪光盈盈,逢人就说,“暖暖考上大学了,我家暖暖考上大学了!”母亲也很高兴,但听说我要去那么远的地方,总是有点不安心。
蒋文山劝慰她说,“这是好事,这是好事,暖暖这孩子就是有出息!”
我站在阳光充沛的院子里,表情柔和。临到开学的时候,蒋文山才艰难的张罗到了我的学费。母亲背地里和我说,蒋文山为了借这点钱,差点给人跪下。那时,我眼睛微湿,为了我,蒋文山竟然肯放弃一个男人最重视的骄傲和自尊。
我还是提议一个人走,母亲坚决不同意,可家里又忙得要命,蒋文山和她都离不开。最后决定让蒋国庆送我。为了母亲,我勉强答应,临行的那天早晨,母亲早早的起来为我包了几个饺子,蒋文山里屋外屋的走了一圈,唯恐我落下什么。几个饺子吃的我难受极了,母亲在一旁只是不住的流眼泪。蒋文山拍她的肩膀,“暖暖长大了,你该放心啦!”顿了顿,又说,“他爸爸也该放心了!”
母亲和蒋文山只送我到小镇的路口,不知为什么,我忽然想到了很久很久之前,好像也是破晓前的黎明,我和爸爸两个人沿着青石板的小路走过来。
昨夜下了场大雨,道路泥泞,蒋文山蹲下身子,“暖暖,我背你过去,别把鞋踩脏了!”我看着他微驼的脊背,艰难的摇摇头,干涩的说,“不用!”蒋国庆背着我的行李,一起走出老远,我终究忍不住回头去看,只见小镇的路口,蒋文山和母亲还站在那里。又走了一会,听到后面传来蒋文山的召唤声,转回头,果然是他。他的鞋子已经满是泥点,手里拿着我忘记的毛巾,“瞧瞧,我总觉得落下了什么!”然后小心翼翼的把毛巾递了过来,“好孩子,到那边别惦记家,别惦记你妈,好好学习!”
我鼻子一酸,乖乖地点了点头。
就是这样,在泥泞的小路上,蒋文山和蒋国庆父子俩一掺一扶的把我送出了闭塞的小镇。坐上客车的时候,我低着头故意不看车窗外的蒋文山,心理乱极了。车子缓慢的启动,蒋文山跟着车子,在车窗对我大声地喊道,“暖暖,要好好照顾自己,晚上不要看书太晚,早晨要记得吃早饭,注意人际关系……”他的声音终于被远远的抛在后面,然而似乎又有那么一个声音,不住的徘徊在心里,不肯离去。
蒋国庆送我报道,让我住到寝室,我看同寝室友安排亲属住进学校附近的宾馆,就和蒋国庆说,“你也住一夜再走吧!”蒋国庆摇了摇头,“不用了,亲眼看到学校这样好,我也放心了,家里还有的忙,我得回去。”
结果那天他没有赶上末班车,就在客运站坐了一夜。
七
大学生活的开始,就宣告要和曾经的自己永远的说一声再见。新学校空气清新,植物碧绿。整日忙碌在图书馆和实验室的林荫路上,只是有那么一瞬间,还是会想起蒋文山。想起小路上他的细心叮咛,想起他消瘦的身影。
每学年的最开始,银行卡里会收到从小镇汇来的学费。每到假期,母亲都会打电话来询问行程,我一一汇报,电话那头传来蒋文山微弱的声音,“问问暖暖回不回来?”于是母亲就张口询问,我笑得自然,“不了,在这边找了份家教工作,待遇不错,实在舍不得啊!”母亲了然地叹了口气,又听电话那头的蒋文山小声提醒我要照顾好自己的身体,天冷注意加衣之类的嘱咐。于是母亲依葫芦画瓢的转达,我只是微笑答应。到得最后,母亲才问,“要不要和你叔说几句?”
我摇了摇头,“不了,你告诉他注意身体,别太辛苦!”说完,连声再见都来不及就匆匆地挂上电话。望着窗外渐渐寒冷的深秋落叶,我忽然焦虑极了,在内心的深处,我是那么的渴望和蒋文山说些什么,然而这么多年的隔阂早已在我们中间横上了一条难以跨越的沟渠。
接连几年春节也都是一个人在学校的寝室里煮几个速冻饺子,那个有蒋文山的地方,成了让我望而却步的梦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