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未来,它很美

大三开始,等了几日不见银行卡里有学费进来,身边的室友已接二连三的交了学费,学校催了几次,我只能敷衍下来。第一场轻雪下来,有同学好心的跑到班级来叫,“苏暖,传达室有人找!”末了,还兴奋的加了句,“是个帅哥呢!”我抿唇笑笑,在一众人好奇的目光里走到门口,是蒋国庆,比之前又高大了不少,眉宇间英气勃发,过往的学妹经过,都露出一副倾慕的模样。

那一刻,我忽然想到了初中时那一场艰难的抉择。蒋国庆看似轻而易举的放弃,成全了我的未来。而在那时,我又是否真的明白他为我放弃了什么?那是改变人生命运的机会呀!他就这么轻松而自然的成全了我,竟然没有表现出一点遗憾和怨恨。我走过去,他慌乱地从椅子上站起身,递过来一叠钞票,“暖暖,爸说银行现在改了政策,汇款还要收手续费,他让我直接给你送过来,顺便也看看你过得好不好。”末了,还不忘把母亲为我准备的零食交给我。

望着那厚厚的钞票,我的鼻子猛然酸了起来。我似乎想到了那个舍不得吃一口好菜,穿一件好衣的蒋文山。为了省一双过冬的棉鞋,他每年的冻疮发作,疼的睡不着觉。

蒋国庆交完了钱,转身要走,我叫住他,却又突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吞吐了半天,我问,“你要不要去食堂吃个饭?”蒋国庆的眼中闪过一丝惊喜,这时有同年级的同学跑过来拍我的肩膀,“苏暖,一起去吃饭吧!”看了蒋国庆一眼,咦了一声,“这位是谁?”

还没等我说什么,蒋国庆已经飞快的抢着说,“我是苏暖的老乡,正好路过这里,顺便过来看看她!”说完对我挥了挥手,“我还要赶早班的车离开,家里还有很多事。你注意身体吧。”然后留给我一个急匆匆的背影。那一刻,我的心翻江倒海的难受起来。蒋国庆的那一句老乡,让我觉得自己可恨极了。

同学挽住我的手臂,拉扯着我僵硬的身体向食堂走去,小声的贴在我的耳旁说,“你的这个老乡又黑又土,真难看!”我的脚步忍不住一顿,心中竟然是那样的悲哀,然后不自然地松开了她的手。

如果时光退回到最初,蒋国庆没有为我放弃他的一切,那么现在的他,早已是某某知名大学教授的心爱的弟子了吧?可是,时光不会再回头,那些过往终于无可奈何的被埋葬在从前的哀伤中。我转回头,萧瑟的林荫路上,过往的学子微笑的面孔映在眼底,蒋国庆已经走的不见踪影。

那一年,接到母亲的电话,说蒋文山身体有点不好。挂上电话,我心理竟然焦急而慌乱起来。那一刻,我终于明白,原来早在悠久的时光之初,我就开始融化心底最坚固的寒冰。蒋文山在我人生的旅途中,始终默默无闻地扮演着灯塔的角色,回头的一刹,他必然冲我温暖的微笑。我不敢想象没有蒋文山的日子,那将是怎样的黑暗无助?

我终于释怀,放下一切。买好车票,准备回家过新年。同寝的室友见了,祝福的笑笑,“暖暖,要开心,替我向叔叔阿姨问好!”我忙着收拾东西,微笑着点头。手指触到那件逛了一天商场耗费我半个月补课费的羊绒衫时,我觉得心里温暖极了。

灰黑色的羊绒柔软无比,蒋文山穿上后的样子在我脑海中闪过,我不自觉的加快了收拾的速度。

准备回家的前夜,突然接到母亲的电话,她慌乱无助的冲我叫,“暖暖,你……”斟酌了一下,飞快的继续,“你叔被送去医院了,你快来看看!”

我披上衣服打车赶到医院的时候,医生们正将一块洁净的白布盖在蒋文山身上。母亲伏在一边悲声痛哭,蒋国庆泪流满面,麻木而悲凉的站在一角。只有我,缓慢地走上前,看着闭上眼的蒋文山。他是那样的安静,在印象里,蒋文山总是忙碌的,时间对于他来说,总是那样的真贵。片刻的休息都是奢侈。此刻,他安详而平静的躺在那里,脸上深深的皱纹似乎在无声地提醒我,岁月在他身上流过的痕迹。灰白色的头发蔷薇一样爬满了他的鬓角额头,这时,我的脑海中自然地闪过初见蒋文山时的样子,那时,他还很年轻,却为了这个家,为了我,忙碌了半生。

眼泪无声地洒落下来,那件羊绒衫,蒋文山终究没有机会穿上。

依照蒋文山自己的心愿,在瑞雪纷纷的时节里,我们将他的骨灰安葬在了小镇的墓园里,从那里向下望,正好可以看到我们家的房子,似乎还能看到明亮的窗户。蒋文山忙碌了一辈子的地方,也成了他的归宿。那年冬天,我坐在家里的沙发上,见母亲细心地收拾蒋文山的遗物,他的东西永远都是那样简单,几件破旧的衣物,我小学,中学,高中的回来的证书装在一个橘子箱里面,厚厚的一摞。一件红底白花的洋装外套是幼时他为得我欢心买来的。母亲眼底渐渐升起水韵,她转回头看着我,悲痛的哭了出来。

在她晶莹的泪花中,我的眼泪决堤般涌落下来。

蒋文山不是我爸爸,却默默为我付出了一辈子。在长达半生的辛苦劳作中,他用自己的肩膀,为我撑起了一片华丽而绚烂多彩的天空。然而我又是否真的明白,真的懂得?世人歌颂母亲的爱是温婉慈爱的,那蒋文山给我的爱,必然是隐忍含蓄的。

然而,他终究没有机会,听我叫他一声爸爸。

还有那句,谢谢和……对不起。

某夜和母亲躺在一起,翻来覆去的睡不着,闭上眼,我仿佛看到了一个美好绝伦的场面。依旧是这间不大的小房子,却被母亲收拾的干干净净,蒋文山坐在沙发上,笑容干净清澈。母亲在一旁端着水果和糖果盘子,我穿着那件红底白花的可爱洋装争抢着蒋国庆手里的糖果。

然而,错过了的,终究无法再弥补。

这是时间给我们的教训,它让我们知道什么是刻骨铭心的遗憾。

没过多久,我准备回校忙毕业的事情。那天清晨早起,听外面有轻微的响动声,打开房门,蒋国庆正在厨房做早饭,几年的时光蜕变,当年那个又黑又瘦的小男孩早已不见,蒋国庆有了北方男生特有的雄厚与英挺。他像是感觉到了什么,转回头看到我,忽然笑笑,漏出满口的小白牙。

我忽然觉得他的笑那么刺眼,那么的像……蒋文山。

然后他说,“天还早,你再睡会,我把饭做好就去工地了,一会儿你起来直接吃就行!”我呆了呆,蒋文山为我和母亲奉献了一切,他离开了,蒋国庆又接起了他没做完的事情。我暖心一笑,“谢谢你,哥!”时隔了这么多年,这句温暖的呼唤终于破口而出。蒋国庆的脊背明显一僵,他什么都没说,只是飞快的点了点头,在低头的一瞬间,我看到几滴眼泪在早春的阳光反射下落了下来。

回到学校,一切准备就绪。来到应聘的单位,我昂首挺胸的走过,负责接待的小姐看到我右臂上的黑色孝徽,忍不住热心提醒,“小姐,这个是不是该……”我摇了摇头,“不,这是我对亲人一种刻骨铭心的思念!”

在应届毕业生里,我当然不算是最出色的,坐在他们中间的时候,我想到了蒋文山,想到了他宽厚的肩膀,想到他说,暖暖是最出息的。那一瞬间我忽然觉得勇气倍增,感觉他似乎就站在我身边,默默的看着我,祝福着我。然后,我轻松的走进了面试厅,在主管的注视下,我清晰地说道,“我叫蒋暖!”

对方一愣,“你的资料上写的是苏暖啊!”

我扬起浅笑,“这是一个很长的故事!”主管笑的温暖,“很好,我现在有的是时间!”

办公室大楼的窗外,阳光和煦美好,于是我开始了诉说,讲述了一个关于继父,关于蒋文山的故事。

楼下一家小学正在上语文课,朗朗读书声划破了寂静的天空悠远的透窗传来,我听他们在念:

“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

人们常常说的未来,或许是为了让人充满期待,可以让自己的人生在这样翘首以盼中,度过一段漫长的时光。然而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喜欢回忆,喜欢沉浸在过去中。

但我依然坚信,未来,它一定很美。

虽然那里已经不可能再有蒋文山,但我猜,他为我铺平的路,他为我规划的未来。

一定,一定很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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