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未来,它很美
文/阿狸
我始终都知道,在所有人都关心我飞得高不高的时候,还有那么两个人,在关心我飞得累不累。
这个人,就是父母。
一
我的故事发生在北方偏远的一个小镇,蒋文山的故事发生在我身上。
说得再明白一些,蒋文山是我的继父。
我生活的转折点起始于七岁那年。建筑工地上的一场意外事故让父亲永远的离开了我的生命,母亲大病一场,嘴唇干裂,虚弱的说不出话来,病好后她去了工地想为父亲的事故讨一个说法,结果开发商卷走了所有的欠款逃之夭夭,母亲在怨声载道的工地呆了整整一夜,第二天蹒跚的着脚步回来,栽倒在门前。
还记得,她醒来的第一句话,是抚摸着我的脸,缓慢地说道,“暖暖,我们要怎么办?”像是期待某个特殊含义的答案,又像是自言自语。我怔怔地看着她流下眼泪,然后跟着一起哭。
那时,我尚不明白什么是死亡。后来懂了,死亡,亦是永远的离开。
七岁的下半年,我开始习惯挺胸抬头的走在别人的怜悯目光中,我警觉的像是一只小野兽,不理会别人善意或恶意的问候。曾经一起玩闹的那些小伙伴嘲笑我没有父亲的时候,我已经学会骄傲而不屑的从他们眼前走过,不去无用的争吵,也不看他们诧异的表情。那时,我已早熟的像是一个小大人。
曾经民风淳朴的小镇,此刻在我的眼里,完全变成了另一种模样。
六月炙热的夏天很快到来,母亲每天天不亮就起床为我准备好早饭,然后骑着自行车去跨越半个镇子去一个很小的服装工厂里工作。中午就吃些准备好的干馒头,有时候一天都喝不上一口水。有时候我也会步行去找她,每次都能看到工厂的大门口有人等,有人接,然而母亲却始终都是一个人,单薄的背影映红了天边的夕阳。
母亲从地工厂里被抬了回来,卫生所的阿姨说她过于劳累,这样下去身体吃不消的。口气中竟然难掩心疼。母亲躺在床上,双眼朦胧,泛着淡淡的光泽,“不这样,我和暖暖要怎么生活?”那时候,我才知道父亲的肩膀上,原来扛着一个家的脊梁。
少了父亲,家里的梁也没有塌,母亲休息了几天,就又起来忙碌。我一直对那家工厂没有好感,窄小又不通风的工作间,许多人都挤在这里,空气都是一股很难闻的味道。结果没多久,服装工厂的老板欠下了一笔巨债连夜举家逃跑,母亲辛苦了大半年,一分钱也没有拿到。
那天晚上,我偷偷发现,她一个人在星月下哭了很久。
之后我看着同龄的孩子一个个背着崭新的书包奔着校门跑去的时候,死死地咬住了下唇。母亲夜里抚摸着我的脸,小声问我,“暖暖,你想上学吗?”我坚定地摇了摇头,“妈,我不想上学,我就待在家陪你!”但是母亲怎会不了解我的心思?我那幼稚可笑的谎言母亲听来又是多么的悲凉无奈?
午后的一天,我从外面玩完会来,气还没喘匀,就一眼看到了坐在客厅旧沙发上的蒋文山和他瘦小的儿子。印象中,那天的蒋文山像是精心打扮过的,穿着略旧却洗的干干净净的外套,脸色因为常年劳作而被晒得黝黑,手指粗糙修长。他的儿子又黑又瘦,穿着十分普通的衣服,一双漆黑的眼睛不安而局促的望着我。
母亲上前拉过我的手,温柔地说道,“暖暖,叫爸爸!”我一愣,那时我已完全明白所谓继父的含义,我冷冷的抽回自己的手,“我只有一个爸爸,他已经死了!”然后我不理会母亲的呼唤,转身就跑了。
二
我终究没有力转乾坤,蒋文山和他的儿子就此安住在了我家。他来了之后,母亲不必再每天忙着找工作,因为蒋文山在小镇上是出了名的一把好手,吃苦耐劳,为人又忠厚老实,很多人都非常喜欢他。听母亲说他每天都在忙着各种各样的工作,有一天他从自行车的后座上拿出一个崭新的书包递给我,“暖暖也可以上学了,高兴吧?”声音带着一丝讨好的温柔。
我站在那里,知道自己梦寐以求的东西只一米之遥,然而我就是不愿意走上去,接过那个诱惑至极的书包。到底还是母亲接过来塞进我的手里,“要好好学习,知道吗?”我拿着书包,心理有种说不明白的情绪在翻腾,只是干干地点了点头,什么都没说。这个细微而美妙的情节,我曾经幻想过,然而,对面那个人,始终不是蒋文山。
蒋文山又说,“暖暖比别人上学晚了两个月,学习会不会吃力?要不就等明年再去……”我白他一眼,“用不着你管!”说着就回到自己的房间去了。因为蒋文山的这句话,我学的格外吃力,我自然不是那种聪明讨人喜欢的学生,老师对我也不会格外照顾。因为足足晚了两个月,基础知识都被我错过了,我学的异常艰难。
那时蒋文山的儿子蒋国庆已经是小学五年级的学生,学习成绩优秀,很得老师和同学的喜欢。同班的小女生说起他,都像是在谈一个神话,只有我不屑的扁扁嘴,埋首书堆,不肯再听关于蒋国庆的一切。
那时母亲见我辛苦要强,就商量着要蒋国庆为我补习,我冷冷一笑,固执地说,“谁用他教,丢死人了!”蒋国庆躲在门后,涨红了一张脸,听我说完,飞快地跑回房间直到晚饭才出来。蒋文山为了这个家每天都早出晚归忙着打工,我很少看到他。这样也好,少了见面的机会,大家也不会很尴尬。不过因为那种根深蒂固的讨厌,所以我也开始针对蒋国庆,有他在饭桌上的时候,我从来都是闹情绪罢工,挑三拣四的找茬和他吵架。每次蒋国庆都是垂着头,一副任打任骂的表情,从不还嘴。
后来不知道蒋文山偷偷和他说了什么,蒋国庆再也没有和我同桌吃过饭,每次吃饭的时候,他都小心翼翼的夹一些菜,搬一个小板凳到阳台里吃,春夏秋冬,从来没有变过。
因为要强,加上辛苦追赶,期末考试的时候我得了全年级第一,传到母亲耳里,她带着一丝得意与自豪笑了,蒋文山似乎比母亲还要开心,夸我,“暖暖真厉害!”我哼了一声,不理他献媚一样的表情,没搭腔,气氛登时冷了场。
那年寒假的时候我很少出自己的房间,母亲见我这样,为难极了,她劝我说,“暖暖,你爸对你不错,你该知足啦!”我只是装没听见,窝在床上不说话。蒋国庆从来不敢和我说话,于是我就自动忽视他嘴巴的功能。渐渐地,天气转凉,新的一年就这样到来了。虽然父亲不在,但蒋文山让我和母亲过了一个很好的新年,年底结算的时候,他还领了不少奖金,特意为我买了件红底白花的洋装外套。可惜我丢在一旁,看都没看。除夕那天,我穿着旧衣服过了一个并不快乐的新年。而抠门的蒋文山,竟然没给蒋国庆买一样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