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城旧事

他们说了一会儿话后。悦暖兴奋地回过头叫我，示意我过去。

我习惯性地低头走过去，感觉有一双眼睛在注视着自己，随着我走动的步子，由遠及近。我抬起头，对上那双眼睛。那是一双犹如晴朗的夜空般的眼睛，瞳孔无比漆黑，布满了碎钻般的星辰。

“你好，夏千尘，我是顾陌北。”他略带低沉的声音飘过来的同时，我哑声低吼了一声，“呀，迟到了。”

那天，在顾陌北惊讶和略带好笑的表情下，我拉住悦暖的手向学校的方向飞速地奔跑起来。

赶到学校时早自习已经开始了十五分钟，几乎是屁股一粘上座位，悦暖便跟我说起了刚才看见的男生。原来，顾陌北初中之前一直住在巷口那个有着好看院子的屋子里。他和悦暖从小一起长大，上同一所幼儿园，同一所小学，三年前因为顾爸爸生意扩展的关系转学去了W市。直至前段时间，因为顾妈妈太想念这边，加之顾家在W市的生意也逐渐稳定下来，所以才决定搬回来住。昨晚到的时候已经很晚，顾陌北本想今天来学校找她，却不想一早就遇上了。

那一整天，悦暖都沉浸在高涨的快乐情绪中。一放学，便直奔顾陌北家找他叙旧。几天后。顾陌北插班到隔壁班上课，自然而然地，我和悦暖的“连体婴儿”组合因为顾陌北的加入变成了“锵锵三人行”。一起上学或者放学的路上，悦暖总爱不停地说话。不知道为什么，那些生活中平淡的小细节经由悦暖的描述后总能变得趣意横生，或者喻意深重。顾陌北也说话，但不多。而我除了回答他们的问题几乎从不主动开口说话。

悦暖眉飞色舞地向我讲述她与顾陌北的陈旧往事。讲那时瘦弱得像是营养不良的他，是如何英勇地跑去与高年级的男生叫板，尽管轻易就被撂倒在地的他根本没有帮她报了被抢去游戏机的仇；讲她在幼儿园里睡午觉，不小心尿床后是怎样将熟睡的他推到尿湿的位置，然后自己霸占了他原先睡的地方，结果醒来后他被所有的小朋友笑话；讲他在她失去父亲的那段时间里是如何背了厚厚一本《冷笑话精选》，只为想要让她找回笑容；讲她是怎样帮他挡掉人生中第一个向他告白的女生，那个时候他们才上小学五年级……

我把这些拼凑起来，用了一个最为贴切的成语来形容他们的关系——青梅竹马。我不知道它在顾陌北那里是否成立，但至少在悦暖这边是成立的。

07

高二结束前的期末考试，考完最后一科后，我们一起回去。悦暖心情不错，因为暑假的到来，因为对功课的自信。一路上，她低头跳着脚在地上踩我们的影子玩。悦暖的好心情似乎也感染了顾陌北，原本话不多的他，那天竞好心情地说了好多。

我安静地跟在一旁。对于学习我向来没有太多自信。一直在不上不下间游走，对即将到来的暑假也没有太多的期盼。我望着悦暖葵花般灿烂的面容不禁想，像悦暖这样成绩优异且对生活充满热情的女生定是惹人喜爱。而如我这样，大抵算是沉闷无趣的吧。

我稍稍地落在他们后面，抬头看着苍蓝色的天空，在云朵流动的须臾间，原本的云团倏忽转换。时光是一条被拉长的线，绵延而脆弱。我想起了四壁高墙里的母亲。生命是奇妙的事情，一个人从另一个人那里得到似是而非的延续，面容、脾性。不知道她现在过得好不好。在那样的一个地方，罪恶被放置在阳光下，每个人都在为曾经犯过的错误接受惩罚。我突然想要去看望她。

算一算，她的生日也快到了吧。我低下头，暗自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再次抬起头时，正好看见悦暖喊着救命，朝我奔来，抓住我的手臂躲在我身后。他们大概又是因为就某个话题激烈讨论无果后，演变成了一场追逐打闹。若是平常，我定会拉住悦暖的手，迅速地与她建立联盟。然而此刻，沉浸在对母亲的想念里，我怔怔地立在原地，目光却不期然地与停在前面的顾陌北撞上。我无意让任何人窥视到此时内心的真实情绪，因而在他疑惑和探究的目光下，我下意识地转开视线，看向身后的悦暖。我拉下她抓住我手臂的手，说：“好啦，苏悦暖同学，我们还是快点回家让阿姨先救救我饿惨的胃吧，这样我才有力气救你的命啊。”

他们绝然没有想到我会扔出这样的小幽默，不约而同地笑出声来。

其实。对顾陌北的目光避之唯恐不及还有着另一个原因。那是一种直觉，从我第一次望进他幽深的眼睛里的那个清晨便在心里冒起。他的出现，也许会改变某些事。我无法确定改变的事是好是坏，因此潜意识里一直在选择尽量遠离。

五天后，成绩出来。一如意料中的那样，悦暖在年级榜上排第三，顾陌北也不错，排第九。相比他们的优秀，我中上的成绩显得不尴不尬。得知成绩的那一天，我和悦暖像从前一样坐在河堤上吹风。也是那一天，悦暖向我诉说了她心里的秘密。

她说她喜欢顾陌北，从小便喜欢。

她说的时候，满脸甜蜜的憧憬和羞涩。眼睛像是会发光，我想也许这就是爱情的光芒吧。爱情，我在心里反复咀嚼着这个词，只觉得它好缥缈好遥遠。

08

从那时起，每次悦暖拉我出去找顾陌北玩的时候，我都以要趁暑假补习为借口拒绝了。她亲亲我的脸颊，然后蹁跹地飞跑出去。悦暖出去玩的时候，我就坐在房间里做物理习题，那些公式仿佛与我相生相克。顾陌北来家里玩的时候，我也多是待在房间里做数学习题，把更多的空间和时间留给他们独处。

慢慢的，悦暖觉出了我的用意，面对我的借故充满感激和歉意。晚上睡觉的时候，她躺在我的身后，抱着我说谢谢我的善解人意，说原谅她不能陪我的自私。我转身面对她，笑她傻。她有着一种纯洁的美好，让人心生欢喜。

七月萤火，心里莫名的烦躁。七月的最后一天是母亲的生日。悦暖走后，我跟阿姨说想要去看望母亲。阿姨很赞成。给了我一些钱，并叮嘱我要早些回来。本来她要送我去车站，但被我婉拒了。

我没有想到会在长途客车上碰见顾陌北，我已经很久没见过他了。可是，这个时候他不是应该和悦暖在一起吗?

他与我邻座的女孩换了座位，问我去H城做什么。我如实回答说看人，言简意赅，并不想与他有过多的交谈。他显然没有觉出我话里刻意的疏离，说道：“好久没看见你了，悦暖说你在补习，别给自己太大的压力了。”

“嗯。”我应他，头偏向右边不看他。然后，他低了嗓音继续说：“呵，夏千尘，我总有种感觉，你怕我。”

“才没有。”我转过脸下意识地反驳。见到他一脸狡黠的笑，当下腹诽自己的激动。幸而，他只是笑了笑没有再与我说话。

客车在高速公路上平稳行驶，将沉默无限拉长。

09

看完母亲走出来时，我心情沉重。母亲比以前老了许多，眉眼间少了往日的神采。如果不是因为独自抚养我的艰辛，母亲是不是就不会去挪用公款，也就不会被关进高墙里?我开始痛恨自己的存在，也第一次开始痛恨那个让我存在的男人。

这个夏日仿佛比往常更加的燥热。蝉鸣声一阵接一阵，像是在诉说无人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