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蝎舞步

4

我去了雅姿学院,那个出入都是如云美女的地界。政教楼门口停的车都挂着响当当的Logo,一辆辆闪着华贵的寒光。他们的校长叫蒋浩东,背景颇为神秘,但八卦记者抠出的新闻也多少听说过,是星探出身,慧眼识珠后做了那个大明星的经纪人,从此发达。只是他的摇钱树没几年就自杀了,听说是受不了高压而至,但娱乐圈里的事谁又说得清呢。

要见他并不是那么简单,我在旋转门处便被保安拦住,想要跟他强硬地解释,转而却只听到自己冷笑着说:“我是蒋校长的相好。”他瞪大眼珠子上下审视我时,一只手在身后轻轻拍我肩膀,我转头,看到一张面相刻薄的脸。冤家路窄阴魂不散。

“看你没去餐馆上班,估计是回来了,于是我很好奇地跟回来看看。”他的口气,好像要等待看一场好戏,“你果然不同,校长相好这种话都能说出口。”他啧啧摇着头,一脸可恶。言下之意是,我果然不是一般的舍得脸面与尊严。我没反驳也只是昂着头瞪视他,在手段与结果之间我更在意后者,即便被人撞见也并无懊悔和羞恼。

他反倒笑了:“别干瞪着我了,我带你上去。”

果然很顺利便被他带进蒋浩东的办公室,他说了句“蒋叔叔,你的相好来找你”然后就退出去。蒋浩东带着宠溺的责怪微微瞪了他一眼,有些不自然地咳了声抬手请我坐下。

他是个四十多岁的英俊男人,在温暖的办公室里穿一身休闲灰毛衣,他说:“倪洋力荐你,说你是难得好料子,我相信他的眼光,当然你有你的选择,我会尊重,只是来或不来将决定你接下来的人生走向。”

我愣了一刻,原来是他将我引上了这条路。他没有说倪洋从哪里知道的我,但毋庸置疑,是那些照片,那些暴露得有些过分的照片。他是因此才见到我的身材和模样,判断我是难得的好料子。那么方才,他是否也能从我明黄色的大衣上看穿过去,看见我的所有?

“你知不知道,有一个女星,并非拍正片出身,但转型之后依然得到许多人的佩服喜爱,你和她气质很像。”他的话我懂,已不止几个人对我提及我和她的相像,只是我没有她那样一张大嘴。

我深吸一口气:“其实……”

“哦,对了,你的学费我们可以实行垫付制。入学后你会慢慢接到T台走秀,替身演员之类的工作,部分酬劳会被扣下来作为你的学费。”他抢先一句,将我来此的目的生生压回肚里。

我为钱愁的事他们都想到了,真是份受宠若惊的体贴。

“谢谢蒋校长。”我说。

“你谢倪洋吧。”他的笑温暖而具深意。

5

在雅姿学院入学的之后一个月内我都不曾再见到倪洋。他是个刁钻无情的人,我有何理由去怀想?于是将自己逼进课程中去。形体课很辛苦,我的韧带早过了容易塑性的少年期,压腿时总比别人低了一道杠,仍是显得吃力。

她们不语,用眼神交汇着含义深刻的心得,似乎在说,走后门进来的终究是不行的。

我一抬腿,将脚放在更高两格的位置,身侧慢慢靠下去,落地镜里的女孩身姿如此柔软曼妙,却无人看清那额头渗满的汗珠。有一种痛在内里抽拉着筋骨,似乎只要再坚持一秒神经就会被扯裂。我保持着微笑,从容淡漠地扫视她们一眼。

那天我留到最后才走,因不想那一瘸一拐的腿得到自不量力的嘲弄。倪洋撑着门框出现时似与往日有所不同,他穿了紫红色的格子羽绒服,招摇惹眼。还是一副富家公子的傲慢相,又有哪里会不同?

“基本功差就慢慢补嘛,干嘛那么拼命。”语气是难得的委婉平和,连眉宇间的戾气也淡了许些。原来,区别在此。

“你偷看我上课?”

“走吧,去医院。”他拉我,手却被我一把打落。“有可能韧带拉伤,别逞强,我开车送你去。”那副微薄的嘴唇竟也会吐出关怀的话,让人不觉好奇。

我收拾好毛巾舞鞋,撑起身子努力挺直脖颈向外走,我不需要怜悯,即便一个人撑得很辛苦。

韧带果然轻度拉伤,我有整整一周没去上形体课,于是趁机恶补表演。

这个班里,外形姣好的实在太多,男男女女都是上帝的宠儿。大多数人都有自己的事要忙,在没有重要课程的时候教室空旷得像一辆没有乘客的公交。我一个人坐在公交里,背台词,对着镜子练习表情,学会在五秒之内泪盈于睫,学会泪盈于睫时嘴角挑出明媚的笑,学会在明媚笑意里蕴藏杀气与诡秘。

栾少聪有时会和我对戏。

和他相识也是上课时不得己的安排,大多数人在我来之前已经有了固定搭档,唯有他,他有些木,除了长得俊秀其他一塌糊涂。演技差悟性低,谁也不愿带上他而被拖累表演成绩,于是老师将他安排成流动的炸弹,每周跟一个组,每周换一次拍档。公平是有,但,是露骨的讽刺。

栾少聪倒显得无所谓,傻的人总是心宽。

直到我加入,老师便把他指派做我的固定搭档。有些欺生的意味,但我没拒绝。我和他多少有些相似,不为周遭所接纳。我是棱角太盛,他则是毫无棱角到连形状也失去。那么,或许可以互相包容契合。

和他对戏很累,他常常忘词,忘词时会抱歉地抓头发,动作很笨拙,做起来却无辜可爱。他像个大孩子,同龄却不同心态。我知道这种男生其实只是还未长大还未开窍,像至尊宝还未遇到那个给他三颗痣的人。早晚有一天,脚底板被灼上了疤,也就有了无穷法力,同等的,也要承担起许多苦痛无奈。

空旷教室里响起小心的脚步声,不用猜,是栾少聪。他总是怕打断别人入戏,走路都会刻意放轻。我把目光从学期大戏的剧本上挪开,对他说:“过来对对戏吧。”

这是我入学后的第三个月,也是和他搭档的第三个月。我们得到的角色都很微小,我是雪山下的一只妖,他是一朵爱上妖精的雪花。多奇特可笑的设定。栾少聪却十分喜欢那些台词。我们相对而坐,他说“我愿为你融化成一滴泪珠”时竟真的眼底通红。而以往,练最基本的哭戏时他甚至都能够笑场。

“入戏太深会走火入魔的。”带着尖酸的声音将我头脑中的雪山世界打碎,倪洋就那么自顾自坐在我前面的桌子上,看看我又看看栾少聪,习惯性地啧啧起来,然后拍拍栾少聪的肩膀说:“兄弟,小心。”

莫名其妙地来,又莫名其妙地走。扔下那样莫名其妙的言辞。

栾少聪擦了擦眼睛恍过神问我:“你认识倪洋?”

“只是见过几面而已,不熟。”

“哦。”他抓抓头发,去拿剧本,似乎悄悄松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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