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兮

“小德子!”一个宫婢大口喘着气奔过来,“十五爷可在里面?”小德子见她面色煞白,“发生什么事?”“突然来了几个侍卫,不由分说就要抓羡鱼姑娘,他们说她是私自入宫的汉女,”那宫婢急得皱起脸,“不知道会不会连累十五爷。”

小德子大惊失色,如何会有人知道羡鱼是汉女?

昨夜刚下过一场雪,几处地上有未来得及清理的积雪与薄冰。羡鱼慌乱地喊叫挣扎,发髻散了,青丝乱了,钗饰簪子摇晃着掉下来,被侍卫们拉扯得歪了衣衫,那几个侍卫却仍嫌她走得慢,不停地推搡,羡鱼失了重心,猛地摔在冰雪上,脸颊一阵刺痛。

一双手赶忙扶她起来拂去她面上的碎屑,“侍卫大哥,一定是误传,求你们通融。”侍卫望着面前这面容尽毁的太监,“你就是十五阿哥收留的那奴才?听说你是从十二阿哥住所那场大火逃出来的?已死过一次所以现在不怕了,竟敢阻拦我等行事?”

“宫中守卫森严,怕此事只是误会一场,小的担心到时几位难做。”小德子忙躬身,永琰如此谨慎,连自己的身份都已编排妥当,怎么可能不给羡鱼一个旗籍?十二阿哥一死再无人知道她的身份,小德子盯着那侍卫手上羡鱼的画像,除非……“快滚开,莫要挡路!”小德子与羡鱼被倏地阻开,他望着羡鱼蹭伤的脸,那抹触目惊心的红随着他被推得一直后退而远离。曾有过这情景的,他竟天真的以为不会再眼睁睁地看着羡鱼被人拖走。然而一兜一转,却还是回来了,她的叫喊声依然像当天在岔口般,令他痛苦如体无完肤。“羡鱼,”小德子看着远处她满是凄楚的眼睛低语,“别怕。”他转身拔足。

冲进永琰书房的时候侍卫没有阻拦,内侍也没有流露出惊讶之情,他们都像早已被告知小德子还会回来一样。永琰没有抬眼,正专心地解着手里的“九连环”。“这个困局对你而言并无好处。”小德子见他神情如常,忍不住道。永琰只是推着铁环滑上滑下,“这种民间玩具还真是有趣,你解过吗?”小德子瞪着他。永琰一脸悠然,接着道,“这‘九连环’环环相扣,相互制约,想将它拆解,必要有一环在架上,而其余的全都不在架上。”

“如果弄巧成拙,真的败露,十五爷私藏汉女,一样要受牵连。”小德子执拗道。“我见到那来通报的宫婢,就知道你势必会折返,”永琰已解下两环,“你之前来找我,若是为妥协,也许羡鱼现在已被放了。我没料到你有此一行,不过不要紧,结果没变。”小德子脸色铁青,“若是侍卫严刑拷打……”

“我只要一双眼,余下的与我无关,”永琰打量着轻巧的铁环,“几乎忘记,你不是才对我说羡鱼只是普通女子?那我更加不必顾虑丝毫了。”小德子的眼神一暗,这步棋原本没错,只是在此时落子,一如那“九连环”,身处僵局,步步受牵。他再也控制不住,大声道,“十五爷,你会害死一个无辜女子!”

“宁枉勿纵,”永琰终于抬眼,“不把眼睛挖出来,我绝不会信!”小德子愤怒地咬紧牙齿。

“我本欲以宁妃之死博你应承,既然到了这一步,”永琰的眉眼锐如刀锋,“你答应劝她自挖双目,我即刻遣人表明其旗人身份。反之你决意说她只是一个汉女,是夜天牢不过又多一具遍体鳞伤的女尸。你最好清楚,你在何等处境!”

小德子摇着头,眼底已换成满布寒意的决绝,“我还真的以为如你所言会顾当年相救的情义,到头来我也只是被逼到死角,尸骨无存而已。”书房里充斥着栎木香味,他的余光瞥到暖炉里燃烧着的木炭,略一思忖,暗暗翻弄起随身药包,摸到侧袋的赤色药粉。“妖目我必收入囊中,我要一切尽在掌握。天下与皇权,有半点变数都不可,”永琰起身,阴冷地向前倾身,“可有决定了?”

电光火石间,小德子迅速吞下颗药丸,突然伸手一挥,扑面的一团红雾令永琰猝不及防,顿时吸进不少药粉。“你……”永琰掩住口鼻,瞳孔放大。

“实属万不得已,”小德子上前,“立即亲笔一封遣人持信为凭接羡鱼回来,不然毒侵脏腑,有解药也无力回天。”

“来人!”永琰艰难地大喊,转而紧盯住小德子,“你胆敢威胁我?”

侍卫内侍闻声即刻冲进来,刀锋直指这小太监,见永琰吃力地呼吸着,贴身内侍一时慌了神,“快传御医!”小德子望着他,“十五爷,请动笔。”永琰一把摔出镇纸,狼毫笔少顷一挥而就,他浑身颤抖地指着小德子,眼里血丝悚然骇人。

(十五)

手持利刃的侍卫与二人隔开距离,紧跟其后。永琰冷冷道,“解药。”

“前面不远有盆药草,”小德子淡然,“只要将其揉碎放入耳中,便可逐渐化解刚才的毒。”永琰望着前方,“这么多侍卫,你只是飞蛾扑火。即便已证实了羡鱼的旗人身份,你以为你二人走得了吗?”

“奴才就是知道走不掉,所以……”小德子把一物推进永琰的耳朵,“对不起十五爷,现在才是决生死的一刻。”

永琰只觉耳中有一冰凉的东西,竟正在不断蠕动,“这是什么?不是药草吗?”

“奴才只会随身带药医人,从不会带毒害人。只房里栎木炭与赤粉结合可暂时令人气喘,服用薄荷丸方可解,”小德子平静地看着他,“现在你耳中的是幼蜂蠕虫。”永琰已震惊愤怒得说不出话,他恐惧地想将蠕虫捉出来。

“你急躁时身体会越来越热,蠕虫感到热便会扭动着越钻越深,”小德子回转目光,“这只虫不知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我已用生肉喂养它些时日了。宁妃皇子的死状你比我清楚,这蠕虫此刻离你的脑近在咫尺。是你的饲养让幼蜂变异,不然怎可于男子身上存活?”永琰愤恨地甩手,他看着小德子,“为一女子你竟如此阴狠?”

“我与羡鱼只是想回山里,且她不是湖妖,本来就无法助你,”小德子示意他走在前,“送我二人出东华门。”永琰怒目而视,“我如何能信你可将蠕虫取出?”“奴才自有法子,”小德子道,“不过十五爷再不快些下令,那蠕虫就要蚕食你的脑了。”

“好。”永琰自齿间挤出一个字。众侍卫一惊,只得依照命令行事。那贴身内侍不敢离开永琰半步,不停给他擦沁出的冷汗,突然永琰嘴唇一动,狠狠道,“你的良策,即出。”

“是,主子。”内侍听完缓下脚步,待侍卫上前时穿过队伍疾步离去。一段时辰后,一队人已站在东门口,另一队人带着羡鱼匆匆赶至。永琰不时感到耳中一阵刺痛,他侧目怒视小德子。

“十五爷,非我所愿。”小德子卷起衣袖,伸手在身旁侍卫的刀刃上倏地一划,手腕顿时血流如注。在场众人纷纷呆住,永琰也一怔。只见小德子将手腕贴近永琰的耳朵,半晌,那白色蠕虫闻到血腥味,果然扭着圆胖的身躯爬了出来。侍卫赶忙上前将其拂掉,一脚踩死。

众侍卫不禁舒气,手里一松,羡鱼便向门口奔过来,小德子看着她飘在风里的青丝,疲倦地微笑,且长长松了口气。约两步之遥时,突然有人一把将她拉过来,内侍们将其牢牢抓住,那贴身内侍粗暴地掀掉手上的食盒,取出一碗琥珀色汤药,猛地灌入羡鱼口中。

小德子一惊,“你们给她喝什么?!”侍卫层层围住他,永琰用手帕擦拭耳朵,对那贴身内侍一点头。“你答应放我们走!”小德子挣扎着吼。永琰的目光斜向他,“我没有答应放弃妖目。”小德子恨恨地转头,望向羡鱼时惊恐得面无血色。

永琰已走近她,朗声道,“你是湖妖。”此时羡鱼的身体微微摇晃,双眼空洞无神,机械地重复,“我是湖妖。”

“你的一双眼,是世上最华美的宝石。”永琰接着在她耳边道。“羡鱼!”小德子拼尽全力喊着,想要把她唤醒,“羡鱼!羡鱼!”然而羡鱼依旧面无表情,缓缓地学着永琰的话,“我的一双眼,是世上最华美的宝石。”永琰满意地弯起嘴角,内侍递上匕首,放在羡鱼手中握牢。“现在,”永琰注视着她,“用匕首把眼睛挖出来,交给我。”羡鱼一字不漏地重复,边说边执起尖利的匕首,对准眼睛,仔细地沿眼眶割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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