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下屠刀
大概是见我没有理解师叔的话,梵烟解释道:“不是你想的聚会那么简单。江湖人的聚会就是切磋。说好听了是切磋,其实就是打架。”
我不懂江湖,平日听人们说江湖也不过感觉是另外一个世界的事情,更像是神话故事一样的存在,而今说这里一下子聚集了这么多江湖人士,竟然有些兴奋。“会不会死人啊?”
“真刀真枪,难免死伤。”慧明师叔说。
“可佛门是清净之地啊。”我并非如此抵制暴力,只是好奇,这么一个清净之地打我在这住到现在就没清净过。道家来踢场子、柴房起火、官府来搜犯人……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接二连三,没想到现在又搞了一个什么江湖人士的聚会。
“所以禅师才要闭关。这世上没有真正清净的地方,只有相对清净的地方,心里清净了,世界就清净了,如果心里还是乱的,世界再清净那也算不得清净。”慧明说。
我觉得慧明很像我的一个先生,总能用些大道理回答我的问题,因为当时那先生打了我的手板,所以现在对慧明师叔的印象怎么也无法脱离那先生的阴影。
其实也没什么垃圾,只是香客带进来的泥土和香灰,很快便清扫完毕。
“记住,这些天晚上不要出来走动,不论发生什么都不要听、不要看。”慧明叮嘱了这么一句便抱着工具离开了。
不要听、不要看,不是我故意听、故意看的,而是晚上躺在榻上睡不着借着月光盯着房梁想彩儿的时候有很重的脚步声踏过房顶而且接二连三使我想装作不知道都不行。“他们行不行了,就这身法还轻功呢?”这本来是我自言自语在嘲笑他们,没想到梵烟回道:“怕是要有血战了。”
“你没睡?”
“没。”
“他们打个什么劲儿啊?”
“江湖恩怨情仇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说明白的。”梵烟悄悄起身,穿上灰色的袈裟。
“你要出去?”知道外面危险还出去凑热闹,这应该是梵烟的性格,凡是一些我所知道的大事里皆有他的影子。
“嘘。别跟来。”他蹑手蹑脚的跑出去。
师叔叫我们别出去,梵烟叫我别跟去,他们的话就像一个咒语一样不断催促着我,仿佛如果不出去、不跟去就辜负了他们对我说的话一样。于是我一个鲤鱼打挺从塌上翻起来套上灰色的袈裟飞奔出去。
4.
奔出去我就迷茫了,这院子到了夜间门已经锁上了,我根本连个别院都跑不出去。但不见梵烟,便觉得一定有别的出去的方法。
我仰望了房檐足足半柱香的时间,也不知道他们是如何爬上去的。正当我愁眉不展的时候,竟然有个影子路过我们房顶的时候停了下来。
“小子,你刚刚有没有看到七八个带刀的从这里路过?”
“嗯。”
“想哪边走了?”
“右边。”
然后影子往右边的房顶跳去。竟然是个问路的,我有些扫兴。这些江湖人到底是精是傻。
而这时我意识到即使我到了房顶,也无法像那些影子一样从一个房顶跳到另一个房顶。只怪从前文没学明白连武也一窍不通。那么现在,只能再次回去,睡觉。不属于你的世界,即使你再想进入也只能在梦里。
正当旋踵之时,一道红光自天际斜斜飞来,似是流星没等我眨眼就已经狠狠的砸入石板里,距离我的右脚只差毫厘。我缓缓撤回脚,仰望天际,确认再无其他异物坠落才开始审视这插入石板很深几乎把一大块石板切开的东西,竟然是把刀。
这刀仅仅是柄的纹理就细致美丽,瞬间对他们习武之人印象好了许多,原来他们也是有艺术情结的。若是我,大概会将它奉成观赏佳品。我试了试,如何也拔不动这刀,它仿佛也有脾气,故意刁难我、嘲笑我、看我咬牙的丑态。我也来了脾气,一脚踢在它侧面上,不想这刚刚还刚直的家伙竟然晃了一下,刀柄弹在我的腰上使我疼得久久站不起。
“哈哈,你惹恼了它了。”这声音从天而降,落在我旁边,遮了全部月光,着实一堵墙。
我抬头望他,那么高、那么胖,或许用健壮形容更为合适。头发似乎长期没搭理,松垮的束着、打了绺。“是它惹恼了我!”
“矣!出家人,不要这般争强好胜。”
“这天下便是我家,我出个什么家?再说,做人要有这种向上的精神。”终于可以向别人显摆自己的大道理了。
“好,您继续在这发神经吧。”说着他单手提起这把刀。
“喂,这刀该不会是你的吧?”见他这般大力,着实吓了我一跳。
“不然呢?”
“这么漂亮的一把刀,你可配不上。”我说。
他显然很不高兴,道:“你可真够诚实的。”
“那这么说真不是你的?”
“以前不是,现在是,以后可能也不是。”他说话简单,粗声粗气,却让我觉得这人不一般。
“你知道吗,刚才你这玩意儿从天上掉下来,再偏一毫,我就死在这里啦!”我并不奢望这家伙赔我几个钱,就是想在这孤独的夜里找到一个肯停下脚步的人说上一句话。
“哼,也不多你这一具横尸。”他咧了咧嘴,胡子微翘,带着笑意,像极了他手里那刀的秉性。
“好歹毒的大叔!没叫你赔你还这个德行。还劝你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我装模作样的双手合十说道。
“哈哈哈哈……小和尚,青山绿水,后会有期了!”没成想他一转身,庞大的身躯一跃而去。顿时,月光倾洒,我伸了个懒腰,念叨着“后会有期”回了床榻。合上眼,便是那把雕刻绚丽的刀然后那刀在梦里不断的幻化,最后幻化成彩儿。彩儿纤细的十指扶着琴弦的样子、彩儿采了兰花别在发髻上的样子,梦里的彩儿笑得绚丽,但你为何不来找我呢?之前明明说过我去往哪里你都会跟着的。
5.
次日清晨,西厢房里的许多客人不告而别,或者说他们没有来得及告别,连随身的行李都留在了这里。听回来的梵烟说,昨夜死了不少人。再问怎么回事他又不答,他是个谨慎的人。
“你从来没说过你会轻功,昨晚你一出去,我便追不上了。”我收拾着那些客人留下的东西,也就是些行李,既然他们本人不珍惜,我也就不必珍惜,一扬手,就扔到了地上,与其他行李堆成一座小山。
“都是逃命用的功夫。没什么。”梵烟似乎极不愿与我说昨晚他看了什么好戏。他以前说过,知道的越多,死的越早。
“矣!这还有本书。”一只与众不同的锦包里,我摸出一本书。
“你识字吗?”梵烟笑道。
“我虽然识字晚,但还是认得很全的!”我加重语气以证明我识字。可翻来看,这却不是书,而是写了几篇的诗文的笔记。
“好大气的诗啊。子瞻?不知是谁,有这样的才华却默默的葬在了这老庙里。”
梵烟从我手里抽出这笔记,再度丢进那包袱堆里。“葬了可惜。”我说。
“让他带着自己的诗走吧,人死了,这些东西也就没用了。”说着又一个包袱丢过去,掩埋了刚刚的那个。
“这是死了多少人啊。”我感叹。
后来我们将这些包袱拉去后山同那些尸体一起下葬了,我没有被允许去后山观摩下葬,但根据包袱数量也清楚必然有不少尸体。“若每年都这样聚会,咱们这里岂不成了乱葬岗?”我对梵烟说。
“死这么多人,我也是头一次见。”梵烟细心的挑着地上的杂草,为了让地上的花开得更加灿烂,我们需要不断的清除杂草。听说梵烟家被灭门的那日,血染全城,若那次都及不上这次的话,想着想着就觉得触目惊心了。
“梵仁,我要下山了,只告诉你一人。我知道你够义气,才告诉你的。”
我并不惊讶他要离开这里的,在我心里总觉得他总有一天要离开这里的,他不属于这里。
“那当然,我拿你当兄弟。我跟你走。”
“开什么玩笑?你不等你的彩儿了?”
“不要拿彩儿搪塞我,如果要找一个人,就一定会找到,不论那个人在哪里,只是是否真的想找。若彩儿真不想找我,我在这等一辈子她也不会来的。”我一脚踩灭了地上的一棵盛开的牡丹,只是嫉妒它那般绚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