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下屠刀

冯三将眉都没有皱一下就说:“行。给你破个例。”

我知道,他是给这沉虹斩破个例。

于是这天李大江死了、李大江隐退了一类的传言风传。刚要散去的江湖人听说沉虹斩来了,迅速又折返了回来。

我深知,武功这东西,练上十年就是几招见胜负。根本用不了多长时间,冯三将却大摆排场。

待三日后我们站在擂台上,下面已经围得水泄不通了。他们都是来看沉虹斩的。

冯三将双锏一横,摆出了无懈可击的架势,他这四十来岁的老头子选择的防守战略,他完全高估的我的实力,所有人都以为我是个武功高手。

沉虹斩这刀我之前试过,只要挥出,它就是按照自己的路线行走。也就是说,是它带着我的手而不是我的手控制它。在我看来,它有自己的行动力。所以我并不是很担心。高手们都是以神御剑,而像我和李三江这样的人都是以刀御人。刀不像剑那般儒雅,它有很强的霸气和自信,影响着人的出招加上庖丁刀法的奥义,用起来正是如鱼得水。

庖丁解牛,以神遇,而不以目视,官之止而神欲行,终至游刃有余。

所以当我挥出沉虹斩,它便停不住了,他固执、血性,不见血,它是不会停下的。所以,在别人看来冯三将节节败退。我从未想过杀人,就连站在擂台上的时候我也顶多想到死的很可能会是自己。可是沉虹斩争强好胜,就像我的性格,第一刀见血的地方就是破了内脏。

手之所触,肩之所倚,足之所履,膝之所踦,砉然响然,奏刀騞然,莫不中音。我一惊,停下时,冯三将已经倒下了。我不知道这是第几招,但觉得是刚开始没多长时间。

下面的人傻了眼,大气不敢出,我也一样,我怕他们冲上来杀了我。可是没有,他们比我还胆小,比我还懦弱,他们说,我就是武林盟主了。听到这话,我在心里苦笑了一下,两年前李大江说将来我当上武林盟主就明白了,并不是瞎说,他说的每一句话都在日后一一应验。原来,不是武功高强的人才能做盟主,而是够胆大敢拼命的人就能做盟主。

我以为江湖上全是敢拼命、够胆大的人,如今看来,现在只有冯三将和我,冯三将还死了。今后还有谁会像我们这样呢?

14.

当上盟主后本应接替冯三将的位置,但是由于我根本不是那种坐得住的人,况且我还有家要回,所以趁夜,我骑着跑得快打算离开这里。

刚刚出城,杀出一人,骑着匹白色骏马。他好像知道我要离开这里似的,挡在路上,一把长剑银光闪闪。

我想,我完了,刚当上盟主就要死在这回家的小土路上了。可仔细一看,这人又好像认识。“是梵烟!”我惊呼,不知该不该高兴,因为他手里拿着剑。

“你没死?”我问。

“说来话长,就为了那把刀,我没少吃苦。没想到落到了你手上。”

“你也想要这刀?干什么?”

“复仇的话,只有那把刀才能敌过太阿剑。”

“没想到时隔两年,你还在想复仇。这刀我可以借你,却不能借你。因为那仇人对你来说是坏人,而你对那仇人来说也是坏人。也许放下屠刀,会轻松很多。”

“放下屠刀?杀了人的人跟我讲放下屠刀?”月影婆娑,他轻笑了出来,他也不似两年前那个有勇有谋的机智少年了,现在的他太过于执着自己的复仇了。

我说:“梵烟,这世上有些东西是无论如何也放不下的。”说这话时自己却想起了李大江。不知梵烟想起了什么他明显一顿。

“今日你是要人命还是要这刀?”忽然自己心情好了许多,放不下又如何,死了放不下也得放下。

“我希望只要这刀。”

这个时候,剑已经比在眼前了,我们是没法谈感情的了。我们自始至终都不是同路人,只是走路的时候无意间遇到的人而已。

他废话不多的性格一点没变,只是比以前更雷厉风行,纵息间长剑已然挥舞过来。

这刀再怎么神也不是盾牌,我不知如何抵挡。就在剑刺过来的途中,一道红光闪横档在眼前。

梵烟也傻了眼,看那红光的来路,竟是一把橙红色的折扇,他的主人我们也都认得。

“子瞻!”我们一起叫出他的名字。只是音调不相同。

那人还是两年前的样子,一袭青衣,笑得自在。“一纸折扇,荡平天下事,一缕秋风,吹尽凡尘心。”

“你还有闲心作诗。”我说。

“我是来救你的,你先走,而后我去找你。”说罢,他一脚踹在跑得快的屁股上,跑得快一惊,撒开四蹄一路狂奔。

他还没有告诉我他去何时何地找我,转念一想,既然他知道我现在在这里就一定能知道之后我在哪里。

15.

没想到梵烟还活着,也没想到我们两人以那种形式再次相见。更没想到,除了梵烟以外还有不少人盯上了我。总是动不动就杀出一批人来。怪不得历届武林盟主从来不随便走动。

眉山到镇江路途遥远,这一个来回跑下来跑得快有些吃不消了。几次在逃跑的时候差点被人家用双脚跑着追上。可这时偏偏杀出一群马匪来。他们不知道我的身份,也不知道我身上带着那把名刀,所以我更不敢轻易拔刀,只是一个劲的跑。

“你可要把我送回家啊!”我催促着它。它毕竟是老马了,不是越跑越快而是越跑越慢。若不是它有在竹林里穿梭的经验,早被追上了。

后面马匪呼啸着,手里的小短刀反射着阳光,与其奢望甩掉他们,只要不被追上就是好的了。亏了跑得快耐力还行,直跑出了马匪的疆界。

终于没人追了,跑的快不跑了,即使它栽倒在地,也没有把我摔下来。是累死了,也是寿命尽了。它跟我生命的一程,把我送向未来,看我安全,才离开。跑得快在某种意义上更像是我的一个兄长,照顾我、保护我,把全部生命都托付在延长我的生命的道路上。

16.

我回家了,像个乞丐一样站在门口,父亲依然能认出我来。他显然老了许多,看到我,他不自主的笑逐颜开。

“两个月后萱儿大婚。”

“嫁去大理了吗?”

“大理的三王爷,年轻,却靠得住。”

我点点头,说:“过些日子我就赶去大理帮忙置办。”

饭桌上,只有我们二人,对两年前这府上发生的事情都刻意回避着,只字不提。

“你有什么打算?”

“给这刀找个好主儿。不入仕途,也无法做学问,游历各国比较适合我的性格。”现在的朝廷并不太平,赵曙亲政仅半月,韩琦提请讨论关于英宗生父的名分问题。现在朝廷两派再次剑拔弩张争论起赵曙生父是皇伯还是皇考。在江湖人看来,这是种小儿科的争论,却被当成大事搬上朝堂。可见当今政局不稳……

父亲怅然一笑,“李大江可给我带回给好儿子。”显然,他是在生气的,也不知是在气李大江还是在气我。

他并不像以前那般有很多斥责的话,两年,我们两个都变了。

“怎么?你不满意我了?”

“没有,只是对你不争强好胜觉得有些意外。”

我知道这不是父亲的实话。

“你是因为为父现在的处境而对朝廷胆怯了吗?”

“不是的!儿子自然没有那么杰出,是担不了什么重任的。莫不是父亲你想让我为你复仇?”

他不语,证明我完全猜对了。

“你就这么执着你的朝廷?”

没想到父亲一拍桌子,大吼了起来:“什么叫我的?我这些年来为朝廷付出多少,家都没了!你却还是那样像小孩子一样对所有事情都没有防备、没有戒心,这会吃亏的!你当所有人的刀都是别在腰上看的吗?”

“我不说并不代表我不懂。爹在,妹妹在,房子还是那个房子,可是家却不再是那个家了,因为人心变了。我多想我也随当年的人们一起死去!”撇下还没吃完的饭,抱着一肚子气离开。其实自己也清楚,时隔两年,一见面就闹成这样很不应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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