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下屠刀

梵烟笑了,说:“你确实也不适合在这里,我们两个都不适合在这里。但出去并不代表我们就是同路中人。”

“你是找到了你的仇家了是吗?”

梵烟点头,他说:“与其在这里躲上一辈子,不如在我的仇家杀了我之前我先杀了他们。”

于是我们计划在热闹的白天,随着逐渐散去的香客,在庙会的第七天离开这里。不曾想过,两年后我会再度回到这里,只是世上已没有了梵烟和梵仁。

?

那年梵烟17岁,我16岁,一直瞧不起江湖的我和一直被江湖瞧不起的梵烟,就是这样迈进江湖第一步的。

6.

梵烟说,外面人心险恶。我鄙视他,我说,你当我是初见世面的小童吗?

我自是不差他知道这世间的炎凉,只是从前当这炎凉是眼前的戏,不曾想自己也会成为这戏中一角。

“不去偷偷看看彩儿?”

如果从这山上下来进了城里,家和彩儿就在眼前。但是我不想是我舔着脸去主动找他们,他们以为我是耍小孩子脾气。“不去。他们找我我才回去。”

“那你一直跟着我?可别碍我事。”梵烟说。我不知自己崇拜他哪里,几近俯首称臣,也许,我缺的是一种依赖,或者说是一种安全感。突然自己一个人的话,就会强烈的不安。“说不定还能帮上你什么忙。”

直到下山后我才知道,梵烟把那些包裹里的银两银票全盗了出来。他说,“死人用不上,咱们可以帮他们买些冥币,算是兑换了。”

我们一直在跟踪两个人,这两个人个头差不多,且都很健壮的模样,浓眉怒目络腮胡子的那人背着两个流星锤,小眼睛大胡须的那人背着把关公刀。一眼看去就是武林中人。

这武林和江湖究竟有什么不同有很多歧义,我自行研究了一番,觉得这武林便是武功高手的总称,这江湖则不管你会不会武功,只要浪荡在这里即使你一无是处也可以称作江湖人士。所以上流社会特别鄙视“江湖”二字,而鄙视江湖的习惯因是自小如此从未改观过。

“就咱俩这样的,还没等到人家跟前,就被灭口了。”我说。

“所以咱们要跟踪。”

“然后呢?”

“然后小鱼钓大鱼。”

“小鱼?你说他们是小鱼?”听起来是挺刺激,但是难度可想而知。

“你可知当今江湖的局势?”我们躺在廉价的客栈里,梵烟问我。

“我只知道和尚们是中立的。”

梵烟摇摇头,说:“和尚们也不是中立的,也是自私的。你想想,就这一次聚会,庙里卖香收公德的钱有多少?”

觉得梵烟说的对,然后心里变得难受起来,连我认为的净土也是这样的,又有谁能脱离得了这江湖呢?“那么,他们都在忙什么?”

“问的好。江湖人都在忙什么,我也在想。他们有的人倒卖消息,有的人寻找朝廷需要的,靠这个赚钱,同时也寻找着自己需要的比如名声、比如那些有名的剑谱、兵器。”

“那么最近呢?”

“最近许多人在寻找一本无名兵书,听消息说在大理国,于是就有一群人跑去大理国。而我们跟踪的这两人在寻找江湖通缉犯,大概是那个恶名昭著的李大江吧。”

好俗气的名字,也难怪恶人的名字都这么俗气,他们多不是出身富家、官家,也因此,名字才这样没文化,才落到现在人人不耻的境地。“他们要杀那个人?”

“他们哪有那个力量,只要能提供李大江的位置和信息,就赚得到不少钱呢。”梵烟嫌我没见识。

“打打杀杀,也无非是狗咬狗。”在我看来,江湖就是这么回事,浮躁,比我还轻浮,说杀人就杀人,说死人就死人。

“你父亲进京还没回来?”梵烟问。

“不知道。”我不想说父亲的事,但是还希望梵烟能多提一些,然后我就此顺话说下去我不跟他走了,我要顺路去京城看看父亲这次为何一去就是一个月,连离家出走的儿子都不管了。可是他没再说下去,便睡死过去了。

我们跟着那两人兜了很大一圈,终于那两人失去了耐心,打道回府。“凤翔府?这里景色倒是不错,没想到他们这样的人也知山水,为何就没有情怀。”那两人远却始终在我们视野里,见这奇石林立,翠竹成群的地方我突然没了跟踪的兴致。

“江湖人有江湖人的情怀,只是他们不善于表达罢了。”说这话的人个头颇高,一身青麻衣衫,明显是个朴素的文人。

“你一个书生,怎么知道江湖的事情。”我向来不愿与读书人交谈,因为总落于下风,动不动就被明朝暗讽,自己却还不知道。

“书生自然也身在江湖。二位小兄弟莫不是在跟踪那两位汉子?”他向那两人离开的街口一指,这我才仔细瞧了瞧这书生,文雅自然是有的,但是骨子里还带着江湖人的不羁。

“不,我们只是来这里办事。”梵烟连忙道。

“喏,若是这样,我可否请二位小酌一杯?”他摆出邀请的手势,见我们不动他又问,“莫非二位是出家人?”

我慌忙摇头,说:“不是。”

“那么请吧。”因为碰到这么个拦路虎,我们的跟踪也告一段落了。既然知道了那两人在这里落了脚,就说明他们会挑个时间和地点开个会,只是这些我们都无从知晓,身上的银两一路过来也所剩无几。于是干脆不要想那么多,我对梵烟说:“走吧。”

酒馆不大,这书生似是常客,挑了角落位置落座,未说话,小二就抱来一坛酒。

“是女儿红。”这书生开了坛子,这酒香一下就溢满了这小酒馆,引得其他客人也都纷纷要了这酒。

“有什么事你直说,谁会凭白无故的请陌生人喝酒。”梵烟说。

这书生眯起眼睛,双手一拱,道:“还不知两位兄弟的名字。”

“高梵烟。”

他姓高没错,但他不叫梵烟,大概是为避仇家,所以弃了本名。“赵铭昇。”我报上本名,在江湖用本名的用意也是等待彩儿和父亲想找的时候能找到我。

“你们烧了在下的诗,在下找你们两人可费尽了周折。”

烧了他的诗?我和梵烟对视,梵烟恍然,“就是寺里丢掉行李的时候……”

没错,我也想起来了,已经是半个月前的事了,那诗本该与包袱一起埋起来的,当时我发了善心,要把诗捎给那作诗之人,也算是帮了他一个大忙。没想到竟然帮了个倒忙。我赔笑道:“那是应该的……”

“应该的?”书生一笑,起身将酒满入三只碗里。

“这么说你就是子瞻?”高梵烟竟然还记得这名字。

书生耸耸肩,说:“这是我的字号,就像你们的法号,但是很少人这样叫我。”

“那么你在这里拦下我们是要做什么?”我问。

“我在山上和朋友玩了两天,回了寺里,行李就不见了,一问说是埋了。因为里面有我写给朋友的诗,所以执意想去挖出来,有个小僧告诉我说被烧掉了,我当时就一阵恼火。一问谁烧的,说你们两人跑掉了。问是什么样的小和尚这样大胆,小僧们你一言我一语的描述,没想到今天不巧被我路上遇到了。”说完书生举起碗,意思要是干了这碗酒。我们碰了碗,自然是一饮而尽。这琥珀色的女儿红,我真是不忍心一饮而尽。

子瞻又说话:“今日本想出来喝酒,却半路遇见你们二人,那时你们二人正在全神贯注的盯着那两个人呢,你们可知那两人是谁?”

“谁?”我一直都不知道。

“长风镖局的人。”高梵烟说。

长风镖局是目前唯一一支可以在各国行走的镖局,他们的旗号只要一打出来,山贼便知这镖是不能劫的。

“你们这样干就等于找死。”子瞻说。

“可那是梵烟的仇人。”

子瞻点点头,又满上一碗。

“你可帮我们?”梵烟问。

子瞻摇头,道:“我本是一介书生,虽是身在江湖,却也身不由己。何德何能帮助二位小哥呢。”

他这样说并非胆小,而是实话,“我就是找个人一起喝酒罢了,并无其他目的,若耽搁了二位,还请见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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