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下屠刀

那医生摸了摸李大江的脉门,摇摇头说:“没救了。”

傻子才不知道他没救了呢,但是我希望自己是个傻子。他死亡的消息我还是希望经由别人口中说出。

“什么毒?”我问。

“是蜘蛛毒。”这大夫唯唯诺诺,见到这样场面竟然被吓到了。

“这根本就不是蜘蛛毒,这是西夏的蝎毒!你说你一个大夫怕什么死人!”

这大夫两眼圆瞪,见了鬼一样:“你都知道还请我来干嘛?我当两天大夫容易吗?”然后逃也似的走掉了,留下诊费在桌子上,昭示着刚刚有位庸医来过。

我赶着早跑去取了行李回来打算叫醒他,他却再也没起来。我不知道一个人死得可以这样容易,明明昨晚还一个人打倒了那么多人,而现在却已经是一具冰冷的尸体了。我以为他死的会气壮山河,以为他至少也是为保护我而死,可都不是。不知是昨晚的茶杯里有毒,还是昨晚他们交手时中了毒,总之,他躺下之后就再也没醒来。

我看着安详的睡在床榻上的李大江,不知如何是好。人虽总要死,但这样的死法我无论如何也难以接受。最后我归结于,李大江不是被谁害死的,是被江湖害死的,今天不死,总有一天会死,只是不巧今天死掉罢了。

我需要找个山岗埋掉他,可他太重,我不知如何搬运。

我买了一只巨大的箱子,把他装进去,然后把封口死死封住。这些都是我自己干的,钉完最后一只钉子的时候我知道,再也不可能有这么一个大块头在我身边了。父亲、彩儿、空善、梵烟、李大江,他们一个个在我生命的某个阶段出现,然后又突然离去,使我明白了,没有谁是能陪我走一辈子的,他们只是我生命中的某个部分,却仿佛组成了我完整的生命,缺一不可。

雇了车雇了人,又买了口大棺材,我把所有的钱都花了,恰巧够安葬李大江的。

看着他们一铲一铲的埋,我说,“大块头,你这些钱刚好够下葬你的,你是不是出门前都算好了。”李大江是不会因为我开这玩笑而生气的,我很期待他从棺木里跳出来大叫:“小和尚!你敢再说一遍?!”

他一直都叫我小和尚,我偶尔会叫他一堵墙,即使我已经不是小和尚了,即使他不是一堵墙。

那些人提议我再立个碑,我不想,也没有钱,我说:“这坟,搞成平地。”这个位置是不可能动土木的,所以,还是不要让别人知道李大江埋在哪里的好。

“那小兄弟你以后岂不是找不到了?”一个雇工说。

一想也是,几年后这里草长莺飞,我还去哪寻李大江葬在哪里呢。“填吧填吧。有缘来世再见。”

我知道,即使我想念他,也不可能把他从地里挖出来。

佛说,诸相具足。即非具足。是名诸相具足。

12.

我骑着一匹马,牵着一匹马,往家的方向走。现在江湖,没人知道李大江死了,也没人知道沉虹斩在我手里。当时我大可将沉虹斩与李大江一起葬了,但是我理解到李大江当年得到沉虹斩的心情,既是宝刀,葬了也没用。不知之后这江湖又会出什么其他斩。

若要杀人,不在于你手里有没有刀,就是一块砖头也能要人性命。所以,葬刀是无济于事的,刀可以葬,但江湖人心却无法葬。于是,现在我带着沉虹斩骑着跑得快,回家。

回家会路径金山,我牵着马上了山。虽然那寺我只住了两个月,但在我的生命里,它占着举足轻重的位置。我要回寺还老禅师一本佛经。离开寺的时候我唯一带走的就是那本没看完的《金刚经》,现在,已经可以背下来了。

山门大开,不是什么节日,路上偶尔能看见砍柴人。到了山腰,把两匹马拴在佛门外面,迈过红木门槛,往事历历在目。

这时迎来一位小和尚:“请问施主找谁?”

“请问空善大师在吗?”

小和尚眉头一皱,说:“施主,空善大师已经在两年前圆寂了。”

我心里一惊,老头子怎么死了?我又结结巴巴的问:“那空度禅师呢?”

“施主,两年前寺里出了事,当年的僧人们大多都不在了,没有死的也都逃了。”

“什么事?”

“小僧不知……”

也就是说,我与梵烟离开这里后这里便出事了,我傻了眼。

“施主若想拜见,就去西边林子里的那块石碑拜吧。施主认识的人大概都在那里。”小和尚双手合十,鞠了一躬,转身离开了。

我跑到西边的树林,一块大石碑映入眼帘,碑上密密麻麻的名字,我在上面找到了空善、找到了空度,也找到了慧明慧海。我讨厌的、喜欢的人的名字都被深深的刻在这里,心情顿时无比复杂。

“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不知是谁在身后这样说,回头一看,这不是那扫地的老僧,此时正扶着大扫把立在我身后。

“老和尚你没死!”我跑过去拉住他。

“施主,你可看完《金刚经》?”

他还记得,还有人记得,我以为再没人见证我的那段深刻的人生,我激动的说:“背下来都没问题,我是来归还佛经的。”我取出佛经推给他。

“所以你该懂得‘放下屠刀’了?”他看着我腰间的刀,缓缓的把经书放入怀里。

“放下屠刀。都没拿过屠刀,怎么能叫放下。”我把刀从腰间抽出来,在那石碑上一笔一划刻上“梵仁”二字,最然笔体差点,但终是能看出来是这个名字。“晚辈还有事,先告辞了!”行了礼,我转身便走。

老和尚说了一声:“施主好走。”便“刷刷”的扫起地上的落叶来。这是树林,地上必有落叶,为什么还要扫呢?笑起来,也许,他并不是个扫落叶的僧人,而是一直在等我回来的注定的那个人。

13.

我其实已经到了家门口的,却听人们口口相传一个消息——武林大会李大江会去。

我拉住一个人问:“你怎么知道李大江会去?”

“谁不知道啊,过两日的武林大会当今的武林盟主发了英雄帖,一共十张英雄帖,李大江竟然榜上有名。他也算是英雄?”

我知道,他们不是在请李大江,是在请这把沉虹斩。他们是想,如果李大江当场死了的话,这刀便没了主人,任何人都有得到的机会。

于是在赵府门口,我把小黑交给了下人,叫他们好生养着,却没踏进门去。待管家远远追出门的时候,我已经骑着跑得快离开了。

我想,这件事是需要我替李大江完成的。如果李大江不去,江湖人更会瞧不起李大江。我并非不怕死,因为当年在文武上吃了亏,我也没少跟李大江学刀法,虽是众人不齿的庖丁刀法,在我看来却极是厉害。李大江曾说过:“别小瞧这刀法,虽是厨子用的,但是能做到游刃有余就是江湖第一了。”这世上,恐怕只有我没有把他这话当做是吹嘘吧,于是学了这么一门刀法。

“是刀就是应该在这种情况下出场的,不管主人是谁。”这话我是对沉虹斩说的。它是有性格的,它不会屈居第二,也不会临阵脱逃,它比人要更靠得住。

一路打听知道武林大会在眉山举行,却不知何时。我用最快的速度骑着跑得快奔往那里。到那里的时候却听说散了。“散了?”

“是呀,举行了十日,你来晚了,已经在两天前就散了。”饭庄的小伙计道。

“那谁是当今盟主?”

“盟主没变。”

“你去看了没?”

“当然看了!各方大侠云集,可饱了眼福。”

我来逞英雄,却连个机会都不给。喝了二两小烧酒,拎着沉虹斩去找冯三将。

找他也并不难,只要告诉他沉虹斩来了便行。

“你是谁?”冯三将又瘦又高,浓眉大眼,看起来老实却是个很有心计的人。一对双锏单手拿着,趾高气昂像极了高傲的小天鹅。

“你知道这沉虹斩是谁就行了,我是谁无所谓。武林大会我来晚了,你敢不敢破个例,咱们比试比试?”

旁边不知是谁,一个小黑胖子大叫:“那可不行,武林大会可是你说什么时候开就什么时候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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