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下屠刀
“我父亲花了多少钱,请得动你?”
“我不缺钱,还老友一个人情。”
我愈发觉得他高大了。他走路步子迈得大,走得飞快,似乎从未迷失过方向,跟着他,我仿佛也有了方向。
“李大哥,我以前以为你是那种非常不讲理见人就杀的疯子呢。”
李大江大笑,说:“都把我传成那样了?”
“这么多年,我还是做不到他们说的那样杀人不眨眼。我只杀我认为该杀的人。”他说。
想来也是,所谓的恶人,不过是其他恶人口中的称呼,恶人说别人是恶人,本身就极其不可信,人总是喜欢把自己的敌人无限丑化。李世民一干人在造反的时候不也被说成乱臣贼子吗?而他当了皇帝便成了一代明君。一个道理。
我们走了水陆,两日便到了李大江说的烟雨楼。烟雨楼小的时候父亲曾带我们来过,因夏季蒙蒙烟雨而得名,加之周围美景佳人,不论是江湖人士还是寻常百姓都是喜欢在这里聚上一聚的。和印象里的一样,热闹非凡。
“在这里住上一夜,我们去大辽避一避。”李大江说。
客栈里,我开了窗子便能看到下面街楼市井,“多少楼台烟雨中,寻得佳人相回首。”那街上,不知是谁家的小姐手执一把小圆扇,身后跟着俩丫鬟,回眸一笑,恰巧看到了楼台上瞭望风景的我。
“哟,还拽上诗文了。”李大江把刀一放,坐下给自己斟了一小杯茶,觉得不过瘾,又叫人送来一只碗。
“这风景果然不论是看多少遍都不会腻。不知大理的小妹可好。”除了父亲,她是我唯一可以牵挂的人。对了,还有彩儿,不知她现在是否还在弹奏那轻轻袅袅的曲子。
“这你大可放心。”
是啊,现在自身难保,我和李大江一个被朝廷盯上,一个被江湖盯上,已经分身乏术了。
那一夜,我们两人睡得死。不想从前,不想以后,只是睡觉。
次日晌午我们取了马,直奔大辽。
9.
大辽并没有想象中的那样荒蛮,李大江在那有一处落脚的地方,一个小镇,格外闭塞,他说每当他累了的时候就会回那里避一避,那是他朋友的老家。
他虽是江湖上传言的大恶人,朋友却有不少,这令我心生佩服,但讲到这个朋友,他则万分沉重。在骑着小黑的时候,对了,小黑是他的马,通体黝黑,四蹄强健,但是不知为何他给它取了个狗名。“你说人家的马都叫追风、追影什么的,你的怎么这么土?好歹你也是个名人。”
他笑得憨厚,说:“我一个粗人哪会起什么名字。”
想想也是,他自己的名字都令人望而却步。
“梦影或者露电如何?我说马的名字。”
“啥意思?”
“佛说: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太文绉绉的了,我不喜欢。”
“就是证明马很快的意思。”我解释道。可李大江却拍拍马说:“小黑也不喜欢是不是?”
李大江说,当年在那朋友府上做厨子,那人待人很好,后来遭人暗算死在去武林大会的路上。
“这也太没面子了……”好歹这样的高手也要死在什么大事件上,我一直这样觉得,高手就应该死得更有意义。
“那不是面子的问题。我是与他顺路回老家,不想他把这宝刀托付给了我。”
“可你是个厨子。”我提醒他。
“没错,我说这万万不可,我倒是可以把刀交给他的儿子。但是他执意不肯,他说‘对不住了兄弟,我不想再让家人卷入江湖是非’,可他就忍心把我一个厨子推进江湖。”
那时我总结,江湖就是一个能淹没所有东西的湖,有进无出,沉沉浮浮,无论你怎么挣扎,直到你死才能得到解脱。“那么你就接受了?”
“我想过要扔掉这引起祸端的刀,但是……总要有人在有少妇被山贼抢劫的时候站出来对不对?”
没错,我就是这么干的。“事前事后都很后悔,但当时又忍不住站出来。”
“倘若你当时没站出来,我不一定会决心趟你这滩子浑水呢。”
听了他这话,我开始庆幸我当时脑子发热干出的傻事了。
“这刀既是名刀,它的名字是什么呢?”
“这是春秋时空灵子所铸的最为恢弘绚丽的名刀。相传此刀初成,晴空即起倾盆大雨,雨毕,七彩飞虹高挂云天,艳丽不可方物。待其刀出,气激长空,飞虹断为两折,徐徐而落,故名之:沉虹斩。”
“听起来很强大。”
“用起来也很强大。性子倔着呢。”
我们就是这样一路聊到目的地的。从他口中我得知了我一点也不了解的江湖的样子,李大江说,一百个人有一百个江湖,也就是说每个人眼里的江湖、经历的江湖都各不相同。他告诉我他分辨良驹的方法,他告诉我烤野兔子肉几分熟最好吃,他告诉我这地上的草哪种可以成药哪种可以致命,他告诉我哪个道长可以投靠哪个大侠不可深交。他不是那种能言擅语的人,但是他还是断断续续的把他整个的一生讲给我听。
我把这视为倾诉,他整整倾诉了五天五夜,把他整个的人生以及他一些朋友和敌人的人生讲给我听。当时我恨自己不是子瞻,不然就可以将他这样丰富的阅历写成一本书。
10.
我在大辽生活了将近两年,生活习惯并无大的改变。治平元年,五月,英宗开始亲政。父亲一干官员得到了重用,父亲这派终于压制住了另一派。李大江计划带我回到父亲身边。
这年,我已经18岁了,头发将近及肩,再也不是秃头小和尚了。也有了自己的马,毛色偏黄,名字叫跑得快。有了自己的笔,这两年来我一直在作画,画的都是彩儿和妹妹。越画越像,越像越想。
“我们去哪里?”
“还是烟雨楼落脚,然后再回你家镇江。你叫它快点跟上!”
我的马总是跑着跑着就被落下半截,跑得快成了行程上的累赘,我想若是李大江骑在上面,它定是要被压趴下的。“跑得快”只是我对这老马的一种期望,当时李大江说,咱不缺钱买匹好马。可我偏偏看中了这匹几乎白送的老马。这大概也是种缘分。
11.
烟雨楼,安顿好了两匹马,我们又入住了那家客栈。没想到,一下子就过了两年,这两年改变了我的身高、改变了我说话的方式也改变了这江山的林林总总。只是这烟雨楼还是没变,我来不来这里它都这样繁华,它稳稳的矗立在这里,等待人们的前仆后继。在我心目中这样妙不可言的一个地方,不想会成为我日后的伤心之地。
都怪这晚,我睡得毫无顾忌,直到李大江一巴掌扇醒我,我才意识到,事态不妙。
李大江带我从窗口一跃而下,顺着这条繁华的街一路奔跑,不知要跑向何方,只知道后面有二十来个身份不明的人在跟着,想必他们早在烟雨楼埋伏很久了。
“这是些什么人?”
“是冲着这刀来的。”李大江块头大,在这么密集的人群里完全没有什么优势。很快我们就被腿脚快的追上了。
李大江一转身,停了步子,那些人倒是傻了眼,你瞧瞧我我瞧瞧他,没人情愿先往上冲。倒是李大江刀一横,那些人往后退了几步。大概第一个冲上来的人是被谁推了一下,一个趔趄,短刀都没摆正,就被李大江一脚踢倒。说打架个头高占优势是一点都没错的。
虽然跟着李大江两年却从没见过他杀人,这刀让他舞得像把菜刀,却刀刀见血。所以,将近二十人就这样毫无悬念的被快速解决。可见,打架首先不能输在气势上。
这晚,我们换了家小客栈,我打算次日回那家客栈把行李取出来然后赶路。
“大块头,东西取回来了。我你送我回去之后还要去哪?”
李大江还躺在床榻上,他向来爱睡懒觉,我一手拽住他的耳朵想弄醒他,但是他却仍不为所动。“意志够坚定啊!”
当我连推带拉、连踢带打、连哭带喊之后发现他都没有醒来时,我跑出去找了个江湖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