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下屠刀
17.
回了自己的房间,一切都没变,桌案上还放着一副歪歪扭扭的画像,正是笔法不精时画的彩儿。可是为什么这画会出现在我的桌案上呢?
“我来还你画。”声音到了,剑也到了。是一把短剑,紧紧贴着我的脖子。
“彩儿,连你也想杀我?”
“不,你可是重要的人。”
在思念中,我无限神化彩儿,彩儿这个名字、这个人,在我心里已经成为了神圣的代名词,以至于今日我见到了彩儿本人都无法认同这就是我的彩儿。
“你的手是用来弹琴的,不该拿剑。”
“我的手本来就是拿剑的,只是你不知道。”
是的,我一点都不了解彩儿。只是彩儿说她喜欢画,我便以为她喜欢画,彩儿说她的曲只送给我一人,我便以为只送我一人……
“你一开始就是来监视我的……”其实我从很早很早以前就知道了,可是为什么还偏偏装作一直不知道呢?也许我期盼的的夜夜思念的并不是彩儿,而是一个未来。
彩儿一开始就是另一派的大臣派来潜伏在我身边的,我一直知道却选择的忘记,他们是早有预谋的,我虽然没想过要帮父亲做些什么,但也决不忍心拖累他。他本来失去的就够多了,如果连最后的信念也失去了,他该怎么办呢?彩儿,你现在以剑相向,我该怎么办呢?
她要我跟她走,她要把我带到京城。我在马车里,口被堵着,手被捆着,眼睛被蒙着,想到我大难不死却栽在了彩儿手里,心里更是难受,不是为自己,而是为彩儿。
人声越来越远,我知道,马车这是出城了。不知走了多远,只感觉一阵颠簸,然后人仰马翻。只有车夫和彩儿两人,被蒙住眼睛的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感觉被重重的摔在了地上,马车侧翻了过来,马挣脱了缰绳将车拖了一段后与车体分开向远方跑去。
四周寂静无声,我又不敢出声,怕是碰到了劫匪、山贼。直到听到有人脚步声渐近,车的帘子被拉开,感受到了阳光。
那人解开绳子我解开蒙在眼睛上的布,适应了半天这灿烂的阳光。“嘿!子瞻兄!”我真想知道他如何这么神通,我到了哪里他都知道。
而彩儿和车夫早已没了影子,似是逃了。
“走,咱们去山上喝酒。”子瞻帮我拍了拍身上的灰,然后转身向山上走去。这山,不就是金山吗?怎么兜兜转转又到了这里?我跟上子瞻。
“喏,就这里吧。”他停下脚步,然后坐在一块山石上。这里算是开阔平坦,正好能看到下面滚滚江水和山顶寺庙。他把背囊解开,从里面摸出一坛酒来。
“女儿红!”我认得,两年前在凤翔府第一次喝这酒,就是他请的。
“还是藏在地窖十八年的佳酿。咱们边喝边聊。”说着他揭开泥封的盖子。
“说吧,我都蒙在鼓里,我听你说。”
他眉宇飞扬,说:“从哪说起呢?就从这金山寺吧!”
“行。”
“两年前你父亲拖我保护你,可我只是书生,又放不下情谊就找到了我朋友李大江,他原来在我家府上做过厨师,没想到那时已是名噪一时的江湖大恶人了。所以我就找了他。那年我在凤翔府做判官。”说着,他喝了一大口酒。“然后我提议让李大江带你去大辽,等到局势稳定再回来。后来我借着父亲病故的缘由,回了老家,就是你前些日子去的眉山。本是为了接应你和李大江二人的,没想到却只来了你一人。听说你一个人要挑战武林盟主的时候我就知道,李大江凶多吉少了。”
“我把他葬在烟雨楼了,却再也找不到具体是哪里,再也找不到了。”
“也好。”说着他又是一口酒,然后把酒坛推给我。
这女儿红还是当年的味道,可这次我却偿全了甜、酸、苦、辛、鲜、涩这六味。“谢谢你救我这么多次。”
“谢什么,江湖上,多一个朋友多一条路。”
“你不劝我放下屠刀?”仰头看到了山顶的金山寺,忽然想到了空善大师的问题。
“刀是别人的,心是你自己的,放不放下都要问自己。”他说。
“行啊,你们都是大哲人。不过你还真厉害,是书生却能与梵烟抗衡。”李大江的屠刀是为了行侠仗义的,梵烟的屠刀是用来复仇的,父亲的屠刀是用来自卫的,子瞻的屠刀是用来保护我的,那么我的屠刀呢?
“不说这些,去年冬天来这里做过首诗,今日看到长江水涨这么高,补完这首诗,你来听听吧。”说着他站起来,略作思考,我知道,他是不想我提起梵烟,今日本当三人共饮,但此刻提起他却令我们都不太好受。
潮随暗浪雪山倾,远浦渔舟钓月明。
桥对寺门松径小,槛当泉眼石波清。
迢迢绿树江天晓,霭霭红霞海日睛。
遥望四边云接水,碧峰千点数鸿轻。
轻鸿数点千峰碧,水接云边四望遥。
晴日海霞红霭霭,晓天江树绿迢迢。
清波石眼泉当槛,小径松门寺对桥。
明月钓舟渔浦远,倾山雪浪暗随潮。
“如何?”
“听起来很好。那诗的名字呢?”
“你说吧。”
“就叫《题金山寺》吧,见笑了。”
“好,就叫《题金山寺》。”其实每个人心里都有把屠刀,又有什么放不下的?又有什么可以放下的?
我看看沉虹斩,它似乎也很喜欢这名字,刀身上泛起一道迤逦的彩虹。我顺手一掷落,江面上多了的只不过是个小小的水花。
“还不知子瞻兄尊姓大名呢!”
“苏轼。”
“这酒敬苏兄了!”
佛说: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金刚能断般若波罗蜜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