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漏(6)
自以为是,自作聪明,自做多情,这就是蒋蓝小姐。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我脑子里忽然电光一闪,说不定这一切,就是她指使米砾去干的!
无论如何,我今天要在米砾那里问出个究竟来!
放学以后,我打车到了医院,米砾已经醒了,睁着空洞的眼睛,看着病房低矮的天花板发呆。我走到他病床边坐下,问他:“还疼么?”
他没答我,而是说:“我是不是闯了很大的祸?”
“还好吧。”看他可怜兮兮的样子,我不忍心让他担惊受怕。
“米诺凡的律师找过我了。”米砾说,“我不知道我该怎么办。”
“他要你怎样?”
“他不想让我有任何污点。”米砾说,“米砂,其实,都是我的错。”
“告诉我真相。”我发现我在发抖。
“你也知道,我那天喝多了。”米砾说,“我回到学校,去找蒋蓝,结果她告诉我,她根本就没有喜欢过我,她跟我在一起,只是想要气你,她还骂我是一只狗,一只扶不上墙的狗,她骂了我整整一个小时……”
米砾说到这里忽然停住了,我没有插嘴,我怕我一说话,我后面想听的话就听不到了。我耐心地等,终于等到他再度开口:“终于,她骂完了,然后说要回宿舍,跟她北京的男朋友通电话。她还说她男朋友是个什么明星,演过多少戏,有多帅多帅,我跟他比起来,就像一只丑陋的蟑螂。我在你们宿舍楼下坐了好一会儿,然后,我决定上楼去,她欺骗我这么久,我要收拾她,我要干了她,我不能让她这么嚣张!”
“然后呢……”我说,“你怎么会遇到醒醒?”
“我顺着水管先爬上了楼顶,然后再往下爬,我以为我算得很精确,可是我没想到的是,我竟然爬错了房间,我把莫醒醒当成了蒋蓝!”
原来!是这样!
“米砂,对不起。”米砾握住我的手说,“请替我跟莫醒醒说一声对不起。”
我放开他,起身走出他的病房。上了楼,快走到醒醒房间的时候,我却忽然失去了所有的勇气。我该怎么面对醒醒,我又该如何面对醒醒的父亲?醒醒是无辜的。可米诺凡却为了维护自己儿子反要将她告上法庭,天理难容。
我回到学校,没吃晚饭。早早地躺上了床。伍优给我端来八宝粥,哑着嗓子劝我说:“米砂,别想那么多了,事情总会过去的,我们班委商量好了,明天一起去医院看米砾和醒醒去。那些谣言,都会不攻自破的。”
我把被子拉起来,捂住眼睛,哭了。
我多么希望一切真的如伍优说的那样,会过去。所有的灾难,所有的不幸,所有的委屈,我们终究会得偿所愿。然而……十七岁的我们,又怎么可以改变自己的命运呢?
醒醒啊醒醒,我们到底该怎么办才好?
接下来的几天,我都没去医院。我不想面对米砾和米诺凡,不敢面对醒醒和路理,我只能把自己暂时地藏起来,等待伤口慢慢愈合的可能。可我没想到的是,一天早上,体育课,米诺凡会突然出现在操场边,朝我招手。
我走过去,第一句话就问:“米砾恢复得如何?”
他对我说:“我跟你们老师请过假了。你把球放下,跟我走。”
“去哪里?”我问他。
“别问。”他拉住我,我想挣脱,但他用大力钳住我,我连动一个手指头都做不到。篮球滚到操场边,被张一帅捡了起来。我就这样在同学们的眼光里被米诺凡拖到学校的大门前,一直拖进他车里,他才把我放开。
他真有本事,居然把车停到学校里来了!
“你要干什么?等我放学不行吗?”我揉着发痛的手腕,大声嚷着。我发现他真是越来越蛮不讲理。
“你还上什么学?”他说完这句话,疯狂地一踩油门,把车“嗖“地开出了学校,我差点被甩到车窗上。门卫站在车后,拼命挥舞小旗,手舞足蹈,但是米诺凡就像没看见一样。
什么时候他变得像个不讲道理的土匪似的?
我慌乱地系好安全带,问他:“你到底要做什么?”
他不吭声,继续加油门。从天中到我家虽说很近,可因为地处繁华路段,也有三个交通信号灯,诡异的是,这三个交通灯今天一看到米诺凡的车,纷纷由红转绿,连老天都纵容他飚车。
他一直不说话,直视前方。
我突然有些害怕。有一本书上说:男人不说话,一般有两种含义,第一种:认错。第二种:火大了。
米诺凡当然不可能是第一种。
终于到了家。他没有把车停进车库,就在门口急刹。我又一次差点被甩到车窗。他一边解安全带一边对我说:“下车!”
我跟着他进了家门。
我才看到,米砾已经在家了,他躺在沙发上。他穿的像个从冬天里跑出来的人似的,旁边放着一个大行李箱。围巾手套帽子一个都不少。他用小眼睛担忧地看着我。
米诺凡居然把他从医院里带回家了,我的天!
米诺凡连鞋都没换,就对我说:“上楼!”
我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心里的鼓点已经打到顶点,再打下去,我估计我就要崩溃了。
他扭开书房的门,我跟了进去。电脑是开着的,我有些纳闷地看液晶屏幕,上面画着天中的校徽。
还写着:天一中学学生论坛。
我继续看,打开的标题:断背姐妹花引出惊天血案!
接下去一串跟贴,竟然都是辱骂“断背姐妹花”的。而且,指名道姓,连班级都供了出来,矛头直接对准我和莫醒醒。
我忽然有点想笑。我真的一点儿也不生气。米诺凡把家门钥匙甩在桌上,说:“你自己看。我要一个解释。”
我看着他,说:“你相信这些?”
米诺凡脸上是从未有过的表情,他说:“我在跟你要解释。不是要你问我。”
“我们只是好朋友。”我说。
他指着电脑屏幕:“那就是说,这些人都在瞎扯喽?”
“当然。”我说。
他继续逼问:“那么米砾受伤就是意外喽?”
我不知道该怎么答,可是我明显看到米诺凡的脸越来越白,他沉默了许久,最后用发抖的声音对我大吼了一声:“不知廉耻!”
我长这么大,从来没有见过他讲话这么大声。他是那样注重自身修养的男人,即使教训米砾,他也从不大声辱骂。
可是今天,他却歇斯底里了。他满脸都写着难以自控——难道男人也会有更年期综合症?
我难过地看着他,想平复他的情绪,所以我控制着自己,说:“爸爸,不是这样的。请你相信我。”
他叹了口气,平静地说:“米砂,你听好。这一次,你只有两个选择,第一:出国。第二,转学,去郊区的私立学校。”
我感到嘲讽,真是极大的嘲讽!难道就为这么一则明显是虚假的传闻?!
米诺凡不是聪明一世吗?他怎么会在这种问题上像所有小市民那样愚蠢和自以为是呢?
我昂起头问他:“如果我不呢?”
他抓起他的钥匙,说:“你给我记住,只有这两个选择。如果你敢选择别的,我会让你看到你最不愿意看到的后果。还有,不要再问我为什么,我最恨老问为什么的人。”
他说完,就把我推出了书房门,然后把那扇门给锁上,好像要把关于他女儿不堪的消息通通锁在那个门里一样。然后。他发狠地把钥匙给抽了出来。
我和他一块下了楼,我看着躺在沙发上发呆的米砾,一把把他拎起来说:“为什么你不说真话,为什么?”
米砾的伤还没痊愈,他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但他并没有挣扎。米诺凡命令我说:“放开他。”
“不!”我眼泪涌出来,拼命摇着他的身体,冲着米砾喊,“你这个胆小鬼,你为什么不说真话,为什么?”
米诺凡走过来,钳住了我的双手,用那双让我害怕的眼睛看着我,一字一句地说:“米砂,我警告你,不要惹我,否则,你就是死路一条!”
我用不屈服的眼神倔强地回望着他,我在心里对自己说,我不会屈服,绝不,绝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