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漏(6)

“你有钥匙吗?”我问。

“没有。”米砾不知道在吃什么,嘴巴上粘了一堆糊状的东西,一剪刀好像把他刺成了傻瓜。他指着他身边的陌生阿姨对我说:“这是米诺凡为咱俩请的保姆,我们应该叫她李姨。”

我狠狠地“呸“了他。然后我冲上了楼。

我的脑子里空空的,什么概念也没有,我只知道,我必须想办法出去。这是唯一的想法,

我着急得快流下泪。突然我灵机一动,不是有电脑吗?我可以上网跟路理发短消息!我欣喜若狂地冲向书房,门是锁的。

我早该料到。

我一转身,看到穿得像狗熊一样的米砾,我拼命摇着他说:“把你手机给我!”

“被收了。”他无精打采地说。

“米诺凡?”我问。

“不,是小辫子。有一天我上课玩游戏被她抓住,她就没收了。说要让我爸爸去拿。你说我敢提吗?”他委屈地说。

“米诺凡昨天没跟你要?”

“当然要了,而且翻遍我整个房间。后来我只好跟他说了实话,他要了我的手机密码,替我停了机。即使现在能找到小辫子,也用不了我的手机,而且,我们俩根本出不去。”

我又跑下楼,拉着李姨说:“李姨,我爸爸给你钥匙了没有?”

李姨50岁左右的样子,好像耳朵不太好,只是说:“什么?是的,米先生要我照顾好你们,不许你们跑掉。”

我心有不甘地问道:“那你咋去买菜?”

“我买。”我回头,竟然是米诺凡。他手上提着一篮子蔬菜和鱼虾。菜市场离我家起码有一千米,他真是太神速了。我透过他身后看到大门还没有完全合上,想也不想就往外冲。他早有准备,一手放下菜,一手伸出胳膊像栏杆一样把我挡回来,并且夹着我,一直把我夹到我的房门口才把挣扎的我放下来。

“米砂!你给我老实一点!倔强没有好处!我再警告你一次!”

“不!!!”我也声嘶力竭地喊起来。站在我身边的米砾摇摇晃晃地,好像被我吓到了,要倒下去的样子。米诺凡对他说:“你给我回房!如果你也不听话,我就把你关到我们公司里去!”

那个该死的米砾,真的就这样一步三回头地回了自己的房。

我感到前所未有的无助,我克制着自己声音的颤抖,说:“爸爸,我求求你。放我去上学。”

“不放。”米诺凡说完这句话,又补充了一句:“你必须有光明的前途。我绝对不允许你和米砾的人生有任何污点。”

他狠狠地把我推进房门,“嘭”地关上了它。

我双腿发软,无法自持,几乎是爬着够到了自己的床。

我把头枕在我的碎花被子上,又一次哭了。

突然,我再一次地想起了么么。那个在我的梦境里重复出现的么么,现在你到底在哪呢?你离开这个自以为是的男人,或许是对的。可你为什么不也带走你的一双儿女呢?

他想通过禁锢我的身体,来禁锢我的自由,这是不可能的!

我仿佛突然来了一股神奇的力量,我想起了那句刻在沙漏底部的话:

请你勇敢。我亲爱的孩子。

么么,我想我懂你的意思了。想了13年,我想我终于懂了。我拼命擦掉泪水,站在镜子面前,对我自己说:“你一定可以!”

米砂,你一定可以救醒醒!一定可以救你自己!

(14)

我知道,现在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一个人身上了。那就是,米砾。

头脑冷静下来之后,我的思路清晰了许多。只要米砾肯承认,那一天晚上是他爬错了房间,让醒醒误会了,那么一切就都好办了。

理亏的米诺凡,难道还有脸告别人?

我劝自己冷静,硬斗是没有用的。我决定,把主要精力放在米砾身上,或许是最关键的。只要唤起他的良知,我就有希望了。

那一天,我平静地吃完晚饭。米诺凡试探着问我:“可曾想好?”

我不想进一步惹怒他,也许这样更不容易成功。只好支吾着说:“我再想想。”

看得出来米诺凡对我的回答还是挺认可的,他只是说:“最好快点决定。这样拖下去,耽误的是大家的时间。你以后补习,也许会跟不上。”

“哦。”我顺从地回答,然后我放下碗,说:“我先上楼去了。”米诺凡点点头,我迅速地给了米砾一个眼色。他还在吃着那种糊状的类似蛋白粉的食物,抬头的瞬间发觉了我的眼神。

我不知道,他能不能看懂。

老天再次保佑,他还是看懂了。半夜十二点的时候,我偷偷开了门,溜到他的房门口,发现他的门开着,我轻轻地推开它,走到他的床前,他从床上坐起来,轻声对我说:“米砂,我一直在等你。”

说完,他递给我一个小巧的手机。

“这是我的私房手机。”他说,“以前泡妞专用,现在归你了。”

我接过手机,眼泪就要掉下来。却听到米砾说:“你别恨爸爸,其实,我从来都没有恨过他,要知道,男人的面子,有时候比什么都重要。”

我忍住眼泪点点头。

米砾又说:“明早米诺凡要出去上班,我把李姨引开,你可以从储藏室的窗户爬出去,那也是我泡妞的专门通道,这回也借你用了。”

我上前去握他的手,他有些羞涩地躲开说:“米砂,你不用感激我。我能帮你的,就这些了。”

我从米砾的房间里蹑手蹑脚地出来,谢天谢地。米诺凡没有发现。我进了自己的房间,关上门,掏出米砾的手机,第一件事就是给路理发信息。SIM卡已经被米诺凡毁掉了,好在我对那个号码早已经烂熟于心。

“我是米砂,我想知道醒醒怎么样了?”

他竟然没有关机,很快回我。

“她不好,病复发,她一直想见你。”

“明天。”我说,“让她等我。”

也许是觉得短信说不清,路理居然把电话拨了过来,就在这时候,我好像听到走廊里有声音,吓得赶紧把手机关机,再把它藏进睡衣口袋,装睡着了。

然而我和米砾都忘了,第二天一早,刚好是周末!米诺凡一直都没去上班。我在家急得像热锅里的蚂蚁的时候,他的电话忽然响了,像是有什么急事,有人在催他去公司。他有些勉为其难地开车走了。我在那里装模做样地吃一块面包,喝一杯牛奶,大约三分钟后,米砾的房间传出他痛苦的嚎叫声,正在客厅里拖地的李姨冲上楼去,就在她的背影消失于我眼前的那一秒,我飞速跑到储藏室,拉开那扇小窗,从家里逃了出去!

我不能控制自己,越跑越快,米诺凡没收了我身上所有的钱,我连坐公车的钱都没有,只能跑,我朝着醒醒家的方向跑啊跑,跑啊跑,我甚至闯了一个红灯,被急刹的司机狠狠地诅咒:

“瞎眼了吗?赶着去投胎啊!”

我一点儿也不生气。我克制着激动的泪花,跑了整整半个多小时,终于跑到了醒醒家。我站在楼下,看耀眼的阳光反射在醒醒的小阁楼的窗玻璃上。那么醒目而明媚的阳光!

我喘着气,继续奔跑,我上了楼,直至跑到那扇红色的旧门前。我按响了那个不太响的门铃,然后我不好意思地擦擦泪水,等待着醒醒来为我开门。

“谁呀?”莫叔叔打开了门,我才看到,原来许老师也在。她坐在沙发上,手里拿着一件醒醒的睡衣,正在叠。我看到,她的身边已经有一叠衣服。

哦。也许。我来得有些不是时候呢。我有点尴尬地说:“莫叔叔好,许老师好。醒醒在家?”

他们却没有丝毫不自然的意思,只是说:“米砂你来了,醒醒一直在等你。她在楼上。你去看她吧。”

我点点头,迈着已经发沉的双腿踱上那个摇摇欲坠的小阁楼。我一边努力让自己迈得不出声的,一边思考着,等一下见到醒醒,应该说些什么呢?

“醒醒,我来看你了。”不,这太普通了。

“醒醒,对不起,米砾让你受惊了。”不,不能跟她提这个,她会不开心。

“醒醒,我会想办法的,我爸爸不会告你……”哦这简直太糟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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