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穿过了林细细的孤单年少

文/微酸袅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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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际微亮,天空是一种丝绒般的暗蓝色,轻软如丝的浮云慢悠悠地游动着。

那是1999年夏天的清晨,巷子口的红蔷薇开得格外繁盛。晨风轻轻吹过的时候,花香就四溢开来,墙上的爬山虎如绿浪一样起伏。

我在黑暗中睁开眼睛,发了会儿呆后就轻手轻脚地起床,收拾好床铺,在狭窄的公用卫生间洗了个凉水脸,然后煮好稀饭,自己盛一碗喝光,剩下的继续温在锅里。这时候墙上的指针通常都指向6:45分,是我出门上学的时间。在玄关穿上球鞋,背上书包,关好门去上学。

清晨的风很清凉,像冰凉的手指从我的脸颊上滑过去。

我叫林细细,1999年的时候十四岁,在离家八百米远的市一中上初二。那是全城最好的中学,而我一直很骄傲自己是那所中学里最好的学生。每次考试,我的名字都毫无疑问地挂在第一的位置,拿着漂亮的成绩单回家时,我的奶奶就会张着没几颗牙的嘴巴笑得特别开心,爬满皱纹的脸像一朵盛开的菊花。

我的骄傲,只有我的奶奶与我分享,因为我的妈妈在我很小的时候就离开了我的爸爸,而我的爸爸在我十岁那年把我丢给奶奶后也不知所踪。

奶奶是我唯一的亲人。

除了我的班主任之外,学校里几乎没有人知道我家的情况。同学眼中的林细细,是一个每天都穿着干净整齐的校服第一个到教室开门,考试总是第一名,大小比赛后总是风光地上台领奖,作为学生代表在全校大会上发言的时候镇定自若,连笑容弧度都完美无缺的优等生。

我和每一个同学都相处得很好,我也会一个月只吃馒头,只为省下钱买礼物去参加同学的生日聚会——可是,我没有朋友。

我没有要好的朋友,不与人吐露心声,像一个独行侠一样独来独往。虽然我也拥有所有十四岁女生所有的璀璨笑容、明亮的眼睛和洁白的牙齿,可是与人相处时总是保持适当的距离,脸上总是不自觉地露出隔岸观火的神态。

楚柯城说,林细细,在没有认识你之前,在我印象之中的你,是一个总是眯着眼睛微笑的女生。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那时就觉得你和我很像。

楚柯城说这话的时候是早春的三月,空气仍有些凉,路边的柳树早早冒出嫩绿鲜嫩的芽,初春的阳光晒在身上有一种毛茸茸的暖意。我笑着说,我和你哪里像呢?

楚柯城看着别处,说,人前欢笑,疼也不哭出来,幻想自己是无坚不摧的顽石。其实呢,在内心的深处,我们其实都挺寂寞的。

我的眼泪一下子就掉了下来。可是我撇开头,飞快地把眼泪擦掉,我不想让楚柯城看到我哭泣,不想让楚柯城知道过了那么多年,我们离开初相识的1999年那么久之后,我依然还是那个人前欢笑,人后偷偷落泪的小女孩。

他已经不是1999年的楚柯城了。不再是那个留着短短的头发,穿干净的白色衬衫,眯着眼睛在阳光下露齿一笑立刻就能美好得一塌糊涂的美好少年了,不再是那个会为了林细细的欢喜而欢喜,为了林细细的哭泣而哭泣的青涩少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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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9年的初夏,我所就读的市一中每年一届的夏季运动会如期举行。因为我是班长,所以班里的报名工作就由我和体育委员共同负责。男生部分响应的人还挺多,可是女生部分报名人数就少得可怜。我和体育委员使尽浑身解数好说歹说,才把报名表填得七七八八,还有一千五百米和三千米无人参加。最后实在没办法了,我和体育委员就一人顶了一项——体育委员跑一千五百米,我跑三千米。因为猜拳我输给了她。

我一直记得我跑三千米的那天的天空湛蓝如洗,路边的香樟树青翠欲滴,初夏的阳光透明如水。

我就是在那天认识楚柯城的。

二年六班,楚柯城。

楚柯城是他们班的体育委员,比完了自己的项目后,就在运动背心外面套一件白色的运动外套,戴一个红袖章在场内管理运动员秩序。

十几个跑三千米的女生候场的时候,有个女生说楚柯城的造型像城管的大婶。扭头过去看看,果然很像,一下子一堆人就笑作一团。楚柯城正和发令员说什么,听到哄笑声扭过头来,似乎意识到是在笑他,可是又不知缘由,挠挠头不解的样子有种孩子气的天真,惹得女生又是一阵笑。

我一点都笑不出来,从挂上号码布开始,我的心跳就一直很快。三千米,那就是要绕着操场跑七圈半,就算是走也能把我走得半死啊。

我站在跑道上,心跳随着比赛的临近而跳得越发地不规律起来。

忽然有人拍了拍我的肩。我转过身去,扑入眼帘的是刺目的阳光,眯着眼睛适应了好一会儿,才渐渐看清眼前的人——汗湿的头发,刘海儿有些乱地贴在脑门上,眉毛很浓,有些像蜡笔小新,可是眼睛非常漂亮,像北极星一样闪亮,鼻梁像山脊一样挺直,唇色很温暖,此刻正大咧咧地上扬着。

是楚柯城。

他说:“008号,不要紧张,三千米,‘咻’一下就跑完了。”边说还边做着代表“咻”一下的手势。我有些惊讶他竟看出了我的紧张,随即有些丧气地说:“你说得容易……三千米好远啊!”

发令员站上了发令台,楚柯城给我一个鼓励的眼神说:“我会给你加油的,008号,加油!”说着挥挥手跑远了。我眯着眼睛望着他跑远的背影,心里一点一点莫名地温暖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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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是没听说过楚柯城,就像他也一定知道林细细的名字一样。楚柯城是二年六班的体育委员,每一届有他参加的运动会上,他们班至少有一半的分数都是他一个人得的。

楚柯城,是体育特招生。

在以高升学率闻名的市一中,楚柯城的成绩单实在是不太漂亮,可是他在运动场上奔跑跳跃的样子却十分迷人 。

十四岁那年的楚柯城,虽然还没有长成后来剑眉星眸、丰神俊朗的模样,可倒也眉清目秀,再加上身材挺拔,长手长脚,微笑的样子很美好,唯一让人遗憾的是始终挂尾的学习成绩。

有外向的女生给他写情书,也有高傲的女生轻鄙他只是个绣花枕头,聪明脸孔笨脑瓜。关于他的传闻,总是朝着这两个方面极端而行。

在此之前,我从未和楚柯城有过什么交集,对他的了解只是来自于那些偶尔听到的传闻。楚柯城三个字在我的印象中所代表的,是漂亮而幸运,可是却愚笨的那一类男生,像孔雀一般,有华丽的羽翼,却没有与羽翼相匹配的头脑。

我从没想过,楚柯城竟然是这样一个有点温暖有点天真的简单男生。

发令枪响起,惊飞屋檐上的飞鸟。我愣了一下才冲出起跑线,比所有人都晚。因为一开始就落后了,我刚平静了一些的心又慌乱起来。

跑过东边的看台时,我们班的同学全趴在栏杆上为我加油,我不由又加快了些,追上了两个人,前三圈都保持在前三名的位置。

或许我比我自己想的要能跑得多吧。正当我有些沾沾自喜的时候,脚下不知被什么绊了一下,然后整个人向前扑去,同时有另一个女生踩了我一脚。我和她同时惊叫起来。

后来我才知道,原来那时我跑得鞋带都散了,后面一个追赶我的女生挨得太近,踩到了我的鞋带把我绊倒,而我摔倒的身体又挡住了她的路,她一脚就踩在了我的手指上,也摔了出去。

那个女生只擦破了些皮,而我比她倒霉得多,膝盖整个撞到粗糙的操场跑道上,手指又被她穿了钉鞋的脚踩了一下,膝盖上血肉模糊的,手指上还有两个血窟窿。

第一个冲过来的人,竟是楚柯城。

很久很久之后,说起那次运动会,说起那场意外,楚柯城说他那时真的被我吓坏了。他只闪了一下神,就看到我莫名其妙地摔了出去,然后傻愣愣地坐在跑道上,手上腿上都是血。

他说好奇怪,另一个女生也受了伤,可是我看不到她。林细细,那时候我居然只能看到你,鲜血淋漓地坐在那里,傻乎乎地坐在那里,像一个不知道怎么照顾自己的笨蛋,所以想也没想就跑向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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