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喜儿的风花往事,雪月流年

第十七次从卫生间里爬出来的时候,我瘫倒在他们对面的沙发上发出哀号的声音:“我饿了,想要吃东西。”

我一直都知道萧贺是个十二分理智的人,所以他学医,我是百分百地为受病群众感到高兴。可是现在,他竟然板着一张脸说:“不行。要禁食十二个小时。”我顿时气结。相比之下,简蓝就比较通情达理,他看着我,眉眼里有淡淡的宠溺的笑,说:“你先躺回床上去,多喝点水。我去给你弄点稀饭。流质的食物是可以少量吃的。”

我看着简蓝说话的神情,某一瞬间心里涌动出巨大的回忆。但是,我是一多理智的女子啊,我硬是活生生地把它们逼回去了,怕它们没事再往外蹦跶,我还刻意地对自己说我要锁,然后一副于己无关的样子别转过头。但是,事实上,我转过头之后脑袋一点都不自觉地勾画了简蓝生气的表情。

我并没有喝到简蓝的稀饭,最后进厨房的是萧贺。原因是他说了一句惊心动魄的话,我当然没什么意见,可是走到厨房门口的简蓝不干了。萧贺说:“那喜儿,你给我躺回床上去,我给你揉揉肚子。”

听到此话的简蓝三步并作两步回到我身边的沙发上,瞪着眼睛对萧贺说:“不行。”萧贺悠悠然地抬眼说道:“为什么不行?”说完又望向我,我顿时觉得有无数来历诡秘的小箭嗖嗖地穿刺过来。果然,他说:“那喜儿,之前不是给你揉过很多次?你有觉得不舒服吗?”被萧贺的话雷到的人不止简蓝一个。虽然我跟他情同手足,不分男女。可是除了那次痛经到无法忍受,他在我吃过药之后,说腹部按摩可以减缓疼痛之外,那些他所谓的多次纯属虚构。但是简蓝显然是接受了这个说辞。他黑着脸看着我,眼神里全是问询。我扶着自个儿的脑袋看着萧贺,自他深含笑意的眼睛里读出他完全是故意的。

“我……”本想开口解释什么。可是转念,为什么要解释呢。简蓝,我跟哪个男生亲密接触已不再跟你有任何关系。肚子又不争气起来,我坐在马桶上听着客厅里两个大男生唇枪舌剑。

“你竟然摸她的肚子?”

“我为什么不能摸?”

“女孩子的肚子是不能乱摸的。”

“我是医生。”

“你现在还不是医生。”

“可是你又凭什么管我和她呢?我们在一起这么久。”

“你们在一起?”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好不?”

……

我听到萧贺这样完全没有现实依据的回答,恼怒地摁下马桶上的冲水键。不与人大声争执、甚至不怎么与人打交道的人是外面那个萧贺吗?此刻暴跳如雷的另一个果然不是许多年前那个很少话,一脸温情的简蓝。全身都痛,干脆长眠此地算了。省去诸多事宜。再或者自己直接敲昏他们两个,拿麻袋套起来,眼不见为净。

这是一个冷笑话

是顺时针的旋转,我能清晰地感触到指腹来回所带来的温暖。我也能清晰地感知这双手的主人在我眼膜之外的温和。所以顺带的,我也清晰地忆起了六年前同样的场景。

14岁的那喜儿有一件难以启齿的事情。对谁都不能讲。

齐耳根的短发。跟班上其他15个男孩子一样,在整个夏天穿天蓝色的海军服和短裤。爷爷时时都用不容置疑的口吻说“要这样,才能长大”,可是天知道,我有多么羡慕身边其他13个穿着同色系裙子的女孩子们。她们一起去学校小卖部里买喜欢的画报,一起品尝带来的食物,一起结伴去厕所,一起分享喜欢的男孩子。

这种羡慕一直到我离开西北的城市去往南方的小镇。爷爷很是不舍地要留我在身边,可是我却是满心欢喜地要逃离。就为一个茅山道士的一句“这个女娃不易养啊”,我自满月之日起做了14年的男生。我想我是终于要解放了。但是显然,我那可爱的父母并没有在意到我有多讨厌我当时的身份。他们并没有为我准备做公主的装备。所以,在新生资料里填上性别女的时候,新的班主任满是宠溺地抚摸一下我的脑袋,继而把“女”改成“男”。他以为我是太过紧张。

我从不在学校上厕所。因为完全不知道自己是应该去女厕还是男厕。我也不与同学讲话,因为我完全不知道是应该跟男生讨论他们喜欢的白雪公主,还是跟女生讨论她们的黑马骑士。所以,当我肚子痛起来的时候我也完全不知道要告诉谁。

简蓝就是那个时候出现的。他一把拽起缩在阅读室里的我,说:“同学,生病应该去医务室的。”

后来我在简蓝的搀扶下去了医务室。说实话,我那个时候一直都在想,如果我是个女生的话,简蓝搀扶的动作是不是会更温柔一点。虽然,他那个时候已经很温柔,眼睛里似是要溢出阳光。那个一脸凶相的校医说了一句“先输液”,就开始在我手臂上扎起来。她的技术显然不怎么高明,在第四针还没找到血管的时候,我一把抢过针头自己扎了进去。做了四十五年军医的爷爷,从小便告诉我凡事要自力更生。

简蓝和医生都被我怔住了。后者脸上有讪讪之色,留下一句“给她揉揉肚子,会好一点儿”就离开了。而前者已经迅即地行动起来,他把校服的袖子往上卷卷。我被他的动作吓住,忙说:“等一下。”

于是那个紫红色天光的下午,我看着空气里微微浮动的流尘,额头微冒着冷汗,满脸羞涩地把自己的秘密讲给一个要给我揉肚子的男生。

“我是女生。”我说完以后立即把头埋在医务室满是消毒水的被子里。半晌,我以为简蓝已经因为这个震惊的信息而逃逸的时候,眼睛里刺进大量的明亮的光。简蓝掀开被子,他只瞥了我一眼,然后轻轻地说出一句“我是男生”之后就开始谨遵医嘱地给我揉肚子。

这是一个冷笑话。可是那个时候我觉得能讲这样笑话的男生是很了不起的,所以我在独处的时候便自惭形秽。也因为这样,自那次接触之后我便不敢靠近他。相形见绌的道理我是懂的。直到,简蓝在某一天出现在教室门口,他的到来引起了极为巨大的轰动。我在道出自己的秘密很久以后才知道,简蓝是这所学校里的红星闪闪,他是成绩好、品行好、温柔、温暖等等美好形容词的代名词。绕着他旋转着的小宇宙完全无法计数。那天,光芒万丈的简蓝说:“肚子以后不要随便给别人揉。”

我当时完全没明白简蓝那句话的含义,只是傻傻地应着:“哦,知道了。”倒是周围的人都沸腾了。自此,就有了“那喜儿是个女的唉”、“是简蓝的女朋友唉”的说法。

我想我那个时候是真的才疏学浅,因为我脑海里用来形容简蓝在医务室的那惊鸿一瞥的句子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一直都是“他的眼睛真像两个灯泡啊。全是光亮”。

回忆完这些,简蓝手上的动作停下来。他用手覆盖住我的眼睛。他说:“喜儿,对不起。”我知道我这个矫情的人掉眼泪了。

简蓝说:“爸爸和妈妈突然就离婚了。我在还未知晓的时候被告知去法国。之后,发生许多事情是自己始料未及的,所以没有联系你。让你承受难过,真的对不起。那天见到你,我以为是错觉。直到你拉着萧贺跑开的时候,我才清醒地认识到,原来真的是你。”

简蓝用简单的陈述句讲述了他的这四年。而我,竟然没有任何辩驳。生活的斑驳之色,我自知没有能力去抠下来装裱在自己的画册里。

接下来是旷日持久的静默。

“简蓝。”我突然觉得这样安静的场面变得狰狞起来,它会逼迫我去想一些分外之事,比如,他说这些是不是表示,他要回来?回到我身边来?那么?我呢,我要不要他回来?

“啊?……怎么了?”简蓝显然也是不自在的。

“呃,那个,我之前不是在卫生间吗?”难道是自己在迷糊之际爬回来的?

简蓝显然没想到我叫他是为了问这个。随即,他跟端着稀饭进来的萧贺笑成一团。我在床上看着他们两个如此花枝招展很是莫名其妙。

三人行,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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