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爱
“许临风考进美院了吧?”周思齐随口问一句。她记得中学时期的许临风常常是背着画夹在街道上穿梭的少年,她跟他之间很少交谈,可是她从他的背影里看到他对绘画的热爱,那是一种超越生命的热爱,融入血骨。
“是。跟你一样,刚读大学只不过几周的时间。”余筱凡淡淡地说,“他还跟我讲,过些天他要去江西的婺源写生,问我要不要一起去。傻瓜,我怎么可能去呢,我还要工作呢。”
周思齐突然有些疼惜余筱凡,她这样小小的年龄就要承受繁重的工作压力,其实以周家这样的环境,余筱凡是可以不用这么早出去赚钱的。周思齐就劝她:“要我看啊,趁着年少出去看看世界也是不错的,况且还有美少年同行。我想爸爸也一定是赞同的。”
周爸爸对余筱凡视同己出,甚至还更要偏爱她一些。只是余筱凡实在是不爱读书,周爸爸最后也只好同意她从高中中途退学回家,然后出巨资供她去最好的化妆学校跟名师学习化妆造型。
余筱凡摇头,“可是你知道,思齐,学油画的男生怎么可能有好的前途呢?在这样的经济社会,医科跟法律专业才是前途无限的吧。”
周思齐大惊,“是谁跟你这样说?”
余筱凡不以为然地笑笑,“不用谁说啊,我自小就知道的。再说我现在的同事,都在拼命想要嫁的好呢。”
“可是你还没到十九岁。”
“很快就会二十九,时间来不及荒废。”
周思齐实在不想把这样让人头疼的话题继续下去,再继续下去也是无意义的,这样的认知说也说不清楚。她歪着脑袋,俏皮地问:“这么说,那个可怜的美少年是没有机会的了?”
余筱凡摇摇头,嘴唇微微动了一下,并没有出声。
周思齐看了看墙上的风筝,说:“有时间我们一起去海边放风筝吧。”
“这段时间预约的客户很多,我怕是没有时间请假。”余筱凡不自觉又叹口气。
周思齐说:“那么累,不如不做。继续读书好不好?”
余筱凡浅笑,“思齐,我们不一样的,你也知道,我不是读书的命。”
还有一句话她没有说出口,那句话一直都藏在她的身体里,从十二岁那年开始,那就是周爸爸不是她的爸爸,这一点,她心底很清楚,很清楚。所以她跟周思齐说,我们是不一样的。
周思齐只好安慰她:“我还不是一样,辛辛苦苦在学校熬那么多年,就算真的读到博士毕业,还是一样要朝九晚五地为旁人卖命,或者这就是生活吧。我只是能幸运地比你晚几年而已。”
余筱凡笑笑说:“前几天去电视台帮一个栏目组化妆,有个人还走过来跟我说我的底子很好,邀我去模特公司试镜呢。”
周思齐真的是快要跳起来,“你不是真的想要进演艺圈吧,那里很复杂的。”
“只是说说而已了。就我这身高,在模特界怎么可能有发展。不过我还是很开心,他这样说给了我自信。平常我也有给我们自己的摄影师做模特。”
此时的余筱凡跟周思齐生活在完全不一样的时空里,她感觉,她跟她之间的距离慢慢地拉开了。
她真的很不喜欢放风筝的感觉,可是生活就像是一场风筝比赛,每个人手中都有那根细绳,等着放或者被放。
返回学校后,周思齐抽空去了一趟美院。
至今她也没有办法解释自己的行为,只是那天下午刚好没课,阳光又刚好很好,她就那样走出校门,走过斑马线,走进地铁站,就坐去美院。
许临风看到她还是很惊讶,他带着她到学校餐厅坐下,投币买了一杯咖啡给她,坐在她对面,微微有些紧张。
“你还好吗?”
这是他的开场白。周思齐很惊讶地看着他,他也依然固执地保持着最后尾音的那个姿势,他在问她:“你还好吗?”
“还好。”周思齐回过神来,笑了笑说,“我总记得那个时候你背着画夹穿过马路的样子。我知道你一定可以画出你心底的画,嘿,还真是,你真的就考上美院了。”
“我也记得你,总是拿着一本英文书站在地铁站台上啃面包,大多是菠萝包,有时是豆沙包。呵,你是喜欢甜食的吧?”
周思齐看着许临风,感觉很恍然,她就那样坐在他的对面,两个人像久别重逢的故人,轻轻松松地说着彼此印刻在心的句子。阳光透过餐厅的落地玻璃打在餐桌上,斑驳的桌面却照出流水光年来。
最后走的时候,周思齐说:“我,只是路过,来看看你。”
许临风竟然俏皮地说:“那么,欢迎常常路过。”
就这样,第一次。她来看他,她跟他都没有提起过余筱凡,是不是他已经忘记了,她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回去的地铁上,她忍不住发了一条短信给他,她说:“谢谢你的咖啡时间。”
她感谢那杯咖啡,也感谢喝咖啡的那段时光。
他笃定地回她:“我知道你是爱咖啡的姑娘,投其所好而已。”
周思齐想,他大概是把她当成余筱凡的家人罢了。当你爱上一个人的时候,你恨不得去爱那个人的整个世界。这只是他的战略,她只是一个小跳板。
地铁到站。周思齐自嘲地笑笑,合上手机,跳下地铁,走回学校。
没有人知道她心底的那点儿隐秘的疼痛,十二岁是一个少女美好的开始,她却从此活在余筱凡的阴影里。她懂得相对论,她只好看她一点儿,阳光下的就是她,剩下的那一个永远都只是空荡荡的影子,影子而已。影子并没有存在的意义,没有人会记得影子的样子,她只是影子。
许临风是第一个让她狂热心跳的男生。她就那样远远地看着他,已觉得满足。
可是最终,他手里的酒心巧克力,却递给了余筱凡。
只是他不知道的是,余筱凡从来都不肯吃甜食,她拒绝任何诱导发胖的食物,当然包括酒心巧克力。
发工资的日子,余筱凡如约到学校请周思齐吃大餐。
两个人就像小时候一样,唧唧喳喳地推开西餐厅安静的玻璃门,吐吐舌头找个临窗的位置坐好。
竟然有正宗的鹅肝酱吃,余筱凡的薪水想来是不菲。
餐后吃冻奶茶。余筱凡说:“许临风邀请我做他的油画作业模特,起初我是不想去的,可是他每日都打电话给我,态度很真诚。我被他弄到很烦,就去了。”
“很好玩吧?”周思齐不咸不淡地问。
“做油画模特是很折磨人,不过幸好我喜欢做模特的感觉。若是有一日许临风像梵高那样成名了,我也许要流芳百世呢。”余筱凡嘻嘻哈哈地开玩笑。
周思齐鼻子有些酸,她还没有去过他的画室呢,她甚至都没有看到过他画画的样子。她突然觉得自己很卑微,她有点儿想哭。
“后来,结束后,许临风提出要带我去喝东西,我就去了。你能想象吗,一个连颜料都无力支付的穷学生竟然带我去一间高档的咖啡屋,我是怕他尴尬,只点了一罐可乐。老实讲,我真不喜欢这样华而不实的风格。”
“或许他只是太喜欢你。”周思齐说。
“这样的喜欢我承受不来。”余筱凡笑笑说,“哎,我们不再说他了。说说你吧。”
“我啊,老样子。”周思齐想想又说,“学校生活嘛,就那样简单平凡的,没什么花样。”
“听爸爸讲你课余有去做英文家教。”
“是啊。想赚点儿零用钱,顺便也锻炼锻炼自己。”周思齐打趣说,“还不都是形势所迫,连妹妹都出去赚钱了,我还怎么好意思白吃白喝。”
余筱凡眨眨眼睛,认真地说:“我要是你,我就不这样想。”
“那是怎样?”
余筱凡叹口气,说:“思齐,你都不知道我有多羡慕你会读书。其实我知道我妈妈心底也希望我能读完大学的,可是我真的很不喜欢学校,我是没有办法。”
“我也羡慕你。羡慕你小小年纪就升为高级化妆师。”
“连这你也听说了。”
“是啊,我时刻在关注你的动向呢。”周思齐笑笑说,“人啊,似乎永远都不知足,永远都在羡慕自己无法拥有的东西。这样好了,以后我们就自己羡慕自己好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