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茧却成风
文/大漠荒草
在那样的年纪里,我们把所有期望都寄托在未来。而此时不过是为了那必然来到的飞翔所承受的痛,这一层坚固而丑陋的茧,这一段暗无天日的自缚,似乎终将在某一个清晨结束,用破碎的声音,用展翅的姿态。
只是,我们忽略了,不是每一枚茧都能够化作蝶。有的茧永恒沉默,有的茧轻轻碎裂,可飞出的却只是一缕清风。
【最好的朋友,是唯一的你】
田歌投入得有些忘乎所以,摇头晃脑,脚上点着拍子,耳机里的声音大得连讲台上的班主任都听得到。我狠狠戳她的腿,她便啊的一声叫出来。戴着高分贝耳机的人说话声音有多大可想而知,何况还是在被吓了一跳的状况下。
于是整个教室的目光都聚拢过来,田歌只是无所谓地摊摊手耸耸肩。班主任对她是极无奈的,因为最灵验的招数——找家长,对田歌来说完全无效,她父母自她进了初中就放下话来,读完这三年就去打工。他们认为九年义务教育已经仁至义尽地完成了,书这东西,多读无益。
田歌也很配合,她说:晓灵啊,要不是因为还可以和你坐同桌,我连这三年都不想读呢!
我猜田歌的这种想法并非一开始便有,小学时她还经常得到老师表扬,小红花在板报上攀升得比我的还快。我去她家,常能看到她趴在电视机前用功,跳跃的画面下她的小脸儿一会儿黄一会儿绿,屋子里满是乒乒锵锵的麻将声以及男男女女的兴高采烈和骂骂咧咧,喧嚣不堪,烟雾缭绕。
田歌发现我便会赶紧将我拉出去,说,我们出去玩,我家地方太小。
其实她家不算小,只是留给她的空间少到可怜。几间屋子都支了麻将桌,田歌连作业都只能趴在电视柜前写,有时节目精彩,还会有人让她躲开些,不要挡了视线。
不过田歌似乎并不介意这些,她总是拍着鼓鼓的口袋说:晓灵,请你吃棒冰哦!
那些赢了钱的人总会把零头赏给她,有时几毛有时几块,如果多到十块以上,父母便会在人走后没收下来。
田歌那时似乎是班上最有钱的小孩子,许多小丫头屁颠颠地围着她转,她却只独独牵着我的手,说,晓灵,我只跟你做朋友,但是你也不许拉别人的手。
小孩子的田歌就有这种单纯的独占欲望,大了些她仍是抱着我的胳膊说:友情是一对一的,最好的朋友永远不可能超过一个,而我最好的朋友就是你。
这么多年过去,我和田歌的路虽然越走越不同,但友谊却坚固得一如既往。尽管平日里与我讨论各种习题的人不是她,周末和我一起参加补习班的人不是她,期末与我一道上台领奖状的人从不是她。但上学放学一起牵手来去的人一定是她,每每座位调动我恳求班主任留在我身边的人一定是她,知道我心里几乎所有秘密的人也只有她。
我最好的朋友是田歌,虽然我从未这样直白地说起,可是一丝一毫的举动里谁都看得明白。
【梦想是会飞的蝶,你却负重追随】
田歌在初一下学期突然崇拜起张靓颖,那个因超女比赛而迅速蹿红的幸运女生。她攒了几个月的赏钱买了个MP3,然后耳机子就粘在耳朵上一般,上课下课分秒不离。回家的路上田歌便时常向我展示她的海豚音,然后一脸自豪地问我:怎样,像吧?我却打击她:你再尖叫几声,警察都要来了。
事实上,田歌唱得很不错,不知是遗传了她高嗓门老妈的基因,还是在嘈杂环境里长大而后天练就的极具穿透力的声线,总之,她的歌声值得喝彩。田歌也忽然变得勤奋,为了唱张靓颖的歌,她甚至开始对英语感冒,歌词一行行工整地抄在作业本上,不认识的单词翻着字典挨个查,认真标上音标和词义,吭哧半天然后扭着眉毛问我:这怎么拼啊,奇形怪状的字母!我笑,点她脑门儿:读书不刻苦,只认得拼音字母!
田歌对自己唱歌天赋的信心大增是在初二的时候。她用MP3录了首《Don’t Cry For Me Argentina》放在网上,一天下来评论便翻了几页,挖苦的话她自动忽略,赞扬的她就喜滋滋看了一遍又一遍。
田歌说:晓灵,我看到光明了!
我又点她脑门儿:你什么时候失明的?
初三的时候田歌父母因为聚众赌博被举报,家里的麻将声没有了,不过她老妈的骂声却越来越高亢。因为被罚了款,又没有新的经济来源,家里变得拮据,她要田歌早些出去打工赚钱。
我总是愤愤地质疑,田歌究竟是否是他们亲生。田歌却一脸宽容地笑:他们其实还是很爱我的,他们只是心痛。
他们心痛的并非田歌,而是田歌的弟弟。那个男孩在五岁时走失,从此杳无音讯,田歌的父母也是从那时起一蹶不振,而后沉迷在麻将里。他们将所有伤痛转化成对田歌的不满,似乎连那份血肉相连的亲情都淡下去。田歌说:总有一天他们会醒过来,珍惜我的。
只是田歌说这话之后不到一个月,就被她那暴躁的老爸打得起不来床。我去看她,她就捂着屁股一拐一拐地出来给我开门,疼得呲牙咧嘴,却滔滔不绝讲她的壮举。
七月份的某天,田歌忽然从我身边的座位上消失,走之前神秘地告诉我:我要去看我的未来。田歌去了北京,因为二00七年的七月份北京北展剧场有一场张靓颖的演唱会。她从家里偷了一千块然后不顾后果地只身北上。
而所谓后果便是她因此而错过了中考。她父母的愤怒也多半出于此,她老妈的骂声几乎整条巷子都听得到:供你念了三年都是白费,连个毕业证都拿不到,还学会偷家里的钱,你个白眼狼不如死了的好,为什么走丢的那个不是你……
我在这样的声嘶力竭里流了满脸的泪,每一句责骂都似一把利箭穿过逼仄的小巷,穿透我那扇临街的小窗,而后直直戳进我的心里。父母和子女之间怎会有这样深的仇怨,为何不知珍惜眼前人,难道非要等到连这个女儿也失去方能清醒?!
可是田歌对那些打骂只字不提,她只说这一行如何值得,她拉着我的手看向我看不到的某个虚空画面,眼中光芒闪动,她说:晓灵,有一天我也会站在那样的舞台上,星光熠熠,万众瞩目。
田歌的表情神往而自信,我忽然欣慰,有梦想的人总会快乐。即便那梦想看上去缥缈得遥不可及,就像当初那小女孩努力追逐的蓝色蝴蝶一样,她奔跑跳跃,她小心翼翼,而那蝶仍是挥着蓝色的翅兜兜转转,始终难以触碰得到。只是一回头却发现方才还牵在手里的弟弟已没了踪影。
【如果守护天使,可以永远同路】
中考结束后的那个暑假比以往要长了很多,燥热里有许多人在忐忑地等待,而那份忐忑大多是因了父母厚重的期盼。我却丝毫不为即将揭晓的成绩担忧,市重点该是稳稳拿下的。但我却比任何人都要紧张不安,因为接下来的日子是没有田歌的日子。
也许年少的日子里,普通友谊不过代表互相陪伴,互相倾诉,也伴随不可或缺的小小攀比嫉妒。而我和田歌之间却远不止此,有挺身而出肝胆相照的侠气,也有秘而不宣的隐忍包容。只是如今想来,挺身而出的隐忍包容的始终是田歌,而我不过是一直躲在她身后接受保护的小雏鸡,不曾为她勇敢过一次。
那是小学四年级的事。作为学委的我帮老师批改卷子,一放学便被几个男生堵在角落里,他们曾找我求情,说这次不及格会被请家长希望我笔下留情,误判一次。我的铁面无私遭致他们小心眼的报复,只是缩在角落里的我那么害怕,浑身抖着忽然后悔没有帮他们一把。反正老师那么信任我,从不会核查卷子。
我咬着牙看一个男生慢慢靠过来,与我同样稚嫩的脸上有掩藏不住的紧张和矛盾,额角上渗出细密的汗,捏着半根烟头的手在抖。他身后的几个家伙起劲地催促,他仍在犹豫,是否要将那支燃着的烟戳向我的手臂。也就在那一刻,田歌出现,覆着青苔的砖块毫不犹豫地砸下去。所有人都呆住,那男生摸了下后脑勺,我便瞥见他指缝里黏稠暗淡的液体,忽然就头晕目眩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