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爱
“如果可以的话。”他孩子一样笑着说:“我会站在埃菲尔铁塔上面高声大喊你的名字。”
“那可不行,别人会当你是疯子。”
“我不介意当疯子啊。”
实际上,周思齐知道,他来跟她告别,更多的是来自那些借条的情分,他说:“到巴黎那边后,学校会发一些补助给我,或许我可以存到一些钱也不一定。”
她急急打断他:“不要想那么多,把全部的情绪放在你的创作上就好。”
许临风看着她,说:“要我怎么感谢你呢?”
周思齐不敢去看他的眼睛,她在他的眼底,不是一个女生,而是一个债主,这很可怕。她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百货公司的西装礼券给他,说:“这张礼券,是学生的家长送我的,我也没用,你拿去看能不能换点儿什么。”
说谎并不是她的长项,她的脸很快就红了,不过幸好许临风没有看到,他也不会去感受她的情绪的变化,他只是惊喜地看着那种礼券上的名牌标志,吐吐舌头说:“你之砒霜,我之蜜糖也。”
他不知道,蜜糖是她用两个月家教的费用跑去百货公司换来的,她知道他需要这样一套正式场合的礼服,却又不想增加他的心理负担,所以才想出这样一个办法来。
许临风走的那天,周思齐没有去送。
许临风在机场打电话给周思齐,他在嘈杂的背景中对着话筒说:“思齐,我,我真的不知道要怎样感谢你。”
周思齐也冲着电话喊:“那么,就带着我的眼睛一起去旅行吧。”
然后电话就这样挂断了。
没来得及说再见。
周思齐的日子荒凉了很久,春天结束的时候,同年级的男生拿着一个精美的礼品袋站在周思齐面前说:“我去了一趟北京,看到它,觉得该是属于你的,所以就带回来送你。”
周思齐笑笑,她不知道这个世界还有什么东西是注定属于她的,她接过礼物,礼貌地说:“谢谢。”
男生眉头松动,得寸进尺,“那么,可以一起喝杯咖啡吗?”
“为什么不呢?”
周思齐不是不懂得男生的心思,她只是在猜想她大概也是有跟旁的男生约会的权利的吧。从懵懂无知的少年开始,她的世界就只有一个人的影子,她对年轻男性的全部幻想都倾注在那一个人身上,这对生命个体来讲,根本就是不公平的。
男生买了一杯拿铁给她喝,温存地说:“女孩子该喝这样温和的咖啡,巧克力应该属于你这样甜美的女孩。”
周思齐有种如梦初醒的感觉,心底的甜蜜不是没有,更多的是惊讶跟诧异,原来她也是旁人眼中的蜜糖,就像余筱凡在许临风眼中一样的甜蜜。她看着男生,认真地问:“你是讲真的吗?”
“当然啊。”男生差点儿叫起来,他看不懂这个女孩的不自信源自何处,他说,“周思齐你知道不知道全学校有多少男生在迷恋你?”
“这么说,你是想要追求我。”
男孩羞涩地笑:“但愿我能有这份荣幸。”
周思齐叹口气,想了很久,还是没有办法,她最终说:“可是我喜欢的那个男生,他去了巴黎,我不能不等他。”
“那么,祝福你。”
男生迅速地转换角度,周思齐不免有点滴的失落。
那天晚上,周思齐迎着月光走回宿舍,在宿舍楼下拆开那个精美的礼品袋,竟然是一个翩翩起舞的水晶天使。
透明的水晶,透明的天使,在阳光下舞蹈。
周思齐有些茫然了,她会是那个跳舞的天使吗?
光阴疯狂流淌。
许临风回来的那天,提前打电话给周思齐,周思齐坐机场大巴到机场,平静地站在喧闹的人群里。
许临风推着行李车朝她招手,大声叫着:“思齐,思齐。”
周思齐也看到了许临风,一年的时光,在这个大男孩的脸上深沉镌刻了太多的刀角,他似乎更文艺,更羞涩,也更成熟了。揣着小兔子样的心跳,周思齐硬着头皮走过去,许临风亲昵地把一条彩色的围巾挂在她的脖子上,有种在西藏被人献哈达的感觉。许临风说:“这条围巾是我亲手绘制的,也是我最得意的毕业作品,所以送给你。”
周思齐戴着这条围巾招摇地去叫车,两个人沉默地坐在车里往市区开去。跨进车门的那一刻,许临风悄然地握住周思齐的手,紧紧地,倔强地不肯松手。
放好行李。周思齐带许临风去吃饭为他接风,许临风竟然得意地朝周思齐眨眨眼睛,牵着她的手去了一家西餐厅,他说:“记得之前,我最大的愿望就是牵着我的女孩的手来这家西餐厅喝一杯红酒。现在我终于存够了红酒钱。所以,今天我请你。”
“可以吗?”周思齐不确定地看着许临风。
“为什么不?”许临风无比坚定地说。
几杯红酒下肚,许临风的话多起来,他说:“思齐,在巴黎的日子很寂寞,我在很多个寂寞的夜晚彻夜难眠,我想了很多很多往日的事情。我终于想明白了,在这个世界上,你是除了我父母外对我最好的人。所以我们可以在一起吗?”
周思齐快要疯掉了,她颤抖着问:“那么,你的国王跟王后梦呢?”
“就让它们永远地封存在记忆深处吧。”许临风轻松地说,“所谓梦想,只有永远是梦想,没有实现的可能。”
“傻瓜,梦想就是用来实现的。”周思齐重重地说,“梦想就是太阳,需要永远地追逐,它才能给你无穷无尽的力量。”
“或许你是对的。”许临风放下酒杯,说,“思齐,你就是我永远的太阳。我真喜欢你这样给我无穷无尽的力量。我需要你的支持。”
周思齐快要哭了,她大口大口地喝着红酒,那是她第一次喝酒,多么美好的第一次,永世难忘的第一次。
第一次,周思齐喝多了,她感觉自己快要飞起来,她的世界开始旋转,觉得一切都是那样的虚幻,不真实。
或许是疯话,也或许是傻话吧,许临风在那一刻紧握着她的手,说了太多太多甜蜜的情话,周思齐陶醉在迷样的风景里,品尝着初次恋爱的欢乐。
这个夏天,大学第二年就快要结束了。
周思齐终于如愿地看到恋爱的端倪,可是她更感觉到肩头的重担,那也无悔,飞蛾扑火,她乐意。
余筱凡跟着陈力去了上海筹办属于两个人的婚纱影楼。
周思齐在机场跟余筱凡拥抱告别后,疲惫不堪地回到家里,上楼睡觉。
她躺在她的小木床上,看着床头的风筝,心中升腾一股飞翔的欲望。是啊,人长大了,总是要飞离父母的怀抱,就像余筱凡一样,她跟着她心爱的郎君飞去上海开创新生活。
也好像就在那样的一瞬间,周思齐突然不害怕飞了,飞有什么可怕呢,她觉得自己就是风筝,迟早是要飞向天空的。或许,是的,她也要飞了。
许临风忙着办各种返校复课手续,两个人好几天都不曾联络了。实际上,周思齐真的不甘心许临风就这样放弃他国王的梦想,她悄悄地想,或者偶尔做一回王后的感觉还是不错的呢。
她躺着,听到有人在敲门,听到爸爸去开门,听到耳语声在大门外旋转。她听到他说:“伯父,筱凡注定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一个女孩,我想了很久,还是想要告诉她,那个位置我永远为她留着,我会一直等着她,等她回到我身边来。”
她听不到爸爸的声音,只有那一个人的声音再次传来:“我的油画终于获得国内首个金奖,我来只是想要告诉筱凡这个消息,我希望她能跟我一起分享生命中的荣耀。我去过她单位,可是她辞职了,所以我只好来敲门。伯父,请原谅我的冒昧。”
周思齐躺在床上,她的腿再也没办法移动,这个时候她的手机响起,有短信传来,“思齐,今天得知我在法国创作的油画获得了金奖,奖金足够我还清所有的债务,所以准备好那些借条吧,我要将它们逐一销毁。”
他没有邀请她来分享他的荣耀,她不在他心底,她只是他的恩主,就这样残酷又真实。
爱在那一刻如闪电一般变得线条分明,他不爱她,在他的国度里,王后的人选只有一个,所有的一切都只是她的幻觉,她始终都只是影子。
周思齐觉得自己慢慢地飞起来,飞出窗口,飞到了无边的天空。
短暂的恋爱就这样稍纵即逝,周思齐没有太多哀伤的感觉,她就像一只风筝,只静静地飞着,慢慢地尘封掉所有关于许临风的记忆。
这一年,周思齐二十岁了。她依然在心底保留那个王后的梦想,只是不知道国王会是谁。那又有什么关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