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爱

文/周熙右

  周思齐最近常常感觉自己是一只风筝。

或许你要说,每个孩子都是父母放飞的风筝,可是周思齐担心的是牵系风筝的线,她怕它们突然有一天,或者年久腐朽,或者偶遇雷电,更或者就那么巧碰到一个淘气小孩的刀片上,若是线真的就这样断了,周思齐还真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她很担心,有时候晚上会失眠,脑海里整夜都是一只飘摇浮上的彩色蝴蝶。

对,周思齐最喜欢蝴蝶形状的风筝。

记得那一年。第一次见到余筱凡,那个精灵一样可爱美丽的姑娘,她胖胖的小手伸过来,默声把一只彩色的蝴蝶风筝递到周思齐手里,细声细气地说:“这是我送给你的礼物,希望你喜欢。”

周思齐心底一热,把余筱凡紧紧地抱在怀里。

那一年,周思齐十二岁,余筱凡也十二岁。

不同的是,周思齐生在年头,余筱凡生在年尾。

就这样,周思齐就糊里糊涂成了姐姐。

余筱凡跟她同样漂亮的妈妈在一个阳光灿烂鞭炮齐鸣的美好日子走进周家的大门,一晃六年时间就过去了。

周思齐从一个懵懂无知的小小少女长成端庄知性的女大学生。

这样说一点儿也不过分,自从高二开始,黑边眼镜就成了她面部最佳装饰品,期间也经历了张靓颖周笔畅等明星时尚风潮。任凭余筱凡怎么样劝说,周思齐都不为所动,依然坚持自己简约的黑边眼镜路线。

余筱凡说:“老姐,偶尔阅读时尚杂志真的不是罪恶。”

周思齐看着粉色娃娃一样的余筱凡笑:“这些等我读完博士再说吧。”

余筱凡吐吐舌头:“等到那个时候,你就老得没人要了。孤独的老博士往往会沦落到终其一生的命运。”

周思齐说:“可是我答应过我妈妈要读到博士毕业的,我不能让她失望。”

余筱凡瞬间噤声。

这个话题几乎是周思齐跟余筱凡之间的禁区,两个人几乎从来没有试图谈论过这个话题。想起来也是有些尴尬的,余筱凡的妈妈入主周家这些年,其实是占据了周思齐妈妈女主人位置的。周思齐不说,余筱凡也是能明了她的感受的。可是大人的事情她们总是不想说那么多,或许是年龄相近的缘故,这些年两个人相处得像朋友一样。

周思齐疼爱余筱凡是有原因的,她在知道她的时候,爸爸就讲了她的故事给她听。她知道余筱凡尚在襁褓就失去了爸爸,是她妈妈带着她苦苦撑过那些艰难的日子。对这个女孩,周思齐有着强烈的感同身受,尽管她在八岁那年妈妈就永远地离开了她,可是她起码还记得妈妈的样子,还记得妈妈留下的那些话,还懂得为坚守承诺用力读书学习。她觉得她比余筱凡要幸运得多,所以她要去疼爱她。

当初见面的那只彩色风筝,也一直挂在小木床对面的白色墙壁上,不舍得丢弃。

周思齐周五晚上赶回熙园,余筱凡笑眯眯地站在家门口小花园的入口等她。

她叫她:“周思齐。”

她叫的那样自然,并不突兀。不知道从哪个日子开始,她不再叫她老姐,问她,她自然解释:“我不忍心把你叫老。你瞧,转眼我们都十八岁了,青春都快没了。”周思齐笑笑就没再问下去,由她去吧。她永远都猜不透她的小脑袋里在想什么,或许是自小缺失父爱的缘故,余筱凡的骨子里缺乏应有的安全感,她总是想很多很多的事情。

周思齐亲热地搭她的肩,“今天怎么会有时间休息?”

“请假了呢。”余筱凡眨眨眼睛说,“听爸爸讲你这个周末要回家来,我很久都没有见到你了。”

也是。从周思齐备战高考开始,两个人就很少在家里碰面了,偶尔在QQ上闲聊几句也是匆匆下线。余筱凡也忙,高一退学后,她就开始到一间美容美发学校学习新娘妆,半年后就开始在影楼做工。影楼这种特殊的服务行业,更是在周末和假期忙到脚抽筋。不过,收入也丰。余筱凡第一次发工资就跑去学校等周思齐放学,然后带她到全城最好的西餐店吃牛排。余筱凡一边吃一边说:“周思齐,这是我的梦想。”周思齐心底暖暖地吃着七成熟的牛排,心底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姐妹俩相拥着穿过花园走回家去。

余妈妈煮了周思齐最爱的酱汁大虾,周爸爸也从酒柜里拿出一瓶陈年红酒来。就在这个时候,周思齐坐在餐桌旁,心底瞬间就有了那种风筝的感觉,是谁说孩子大了就是父母放出去的风筝,她真的很不喜欢这种比喻。余筱凡坐在旁边幽幽地说:“瞧,周思齐,爸爸自动放下禁酒令,我们是真的长大了啊。”

周思齐习惯性地抬头,对面墙壁上已经没有妈妈的黑白挂像。其实周思齐心底是知道的,她只是习惯而已,习惯在吃饭之前抬起头,看一眼那个位置。

余妈妈帮她夹菜,温和地问:“思齐,在学校还习惯吧。需要带些什么去学校,你提前跟我说,我好准备。”

“什么都不要。”周思齐觉得突兀,想了想又说,“学校旁边就有大型超级市场,爸爸给我的生活费也足够。”

余筱凡插嘴说:“等我发工资,我请你吃大餐去,嘿嘿,也顺便跟你逛逛大学校园,感受一下文化人的别样气氛。”

周思齐说:“瞧你都开始赚钱了,我还在花爸爸的钱。”

周爸爸摸摸周思齐的脑袋,笑着说:“傻孩子又说傻话呢,爸爸就盼着你完成学业呢。”

余妈妈默默地走去厨房,把煮好的汤端过来,再分盛在四个小碗里。

多少年,她都是这样的动作,全家人都习惯了,习惯到几乎快要忘记。

周思齐看着余妈妈,突然有些感动。

对这个女人,她心底深处是微微排斥的,可是她就那样默默地照料着一家人的生活起居,沉默到令她忽视,连排斥也忽视掉了。她是爸爸的妻子,她也是余筱凡的妈妈,可是在她的眼里,多少年来却等同一个菲佣的价值。

周思齐微微低下头去。

余筱凡轻轻敲了一下她面前的小瓷碗,凑到她耳畔说:“西湖牛肉羹是爸爸特意为你煮的哦。他说你从小就爱吃,是这样吗?”

周思齐点点头,笑笑。

这是周思齐入住大学宿舍后第一次回家。这顿平常的晚餐却让她嗅到不一样的味道。其实她心底明白,她的敏感一点儿也不比余筱凡少,她对她的好,只是感同身受。她觉得她就是那只快要被人放飞的风筝,可是从来没有人问她是否向往天空。

好不容易熬过晚餐时间,周思齐逃回房间。

余筱凡过来敲门。

她突然莫名其妙地问:“思齐,你爱过吗?”

周思齐的心针扎一样疼了一下,耸耸肩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仰起头反问:“哦,为什么要问这个?”

这当然只是一个通常的开场白,抛出这个问题,余筱凡才有继续说下去的环境,她说:“今天在回来的路上遇到许临风,他偷偷塞给我一盒酒心巧克力,我跟他讲话的时候,他的眼睛都不敢跟我对视,我在猜他是不是在暗恋我。”

“傻啊你。”周思齐笑到眼泪流出来,“这当然是暗恋啊,真是太明显的青春期荷尔蒙分泌旺盛的症状了。问题是,你喜欢他吗?”

余筱凡摇了摇头,看着窗外冷静地说:“在我心底啊,没有喜欢,也没有不喜欢。”

“那就是不喜欢了。”周思齐站起来拍拍余筱凡的肩膀说,“没关系,让更汹涌的追求者来临吧,我的漂亮姑娘。”

余筱凡真是一个好看的姑娘,从小到大,她一直都保持着洋娃娃一样可爱的面容,看起来清秀单纯,极具杀伤力跟诱惑力,相比起来,周思齐要平淡得多。不过好在周思齐胜在她的眉宇间的一股英气。那是一股浓郁的知性女性的气息,就像她喜欢的杨澜、陈文茜还有赫赫有名的希拉里女士。她跟她们都是一国的。

周思齐是知道许临风的,他是跟她们一起在同一个社区长大的男生。那个男生有着水墨画一样浓密的眉毛,眉毛下面是葡萄一样的眼睛,水汪汪的,无限深邃,像年轻时候的费翔,想起来,许临风跟余筱凡该是很衬的一对儿呢。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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