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爱
“好,就这样说定了。”
余筱凡伸出手来,跟周思齐的手贴合在一起。
有股暖流在两个人的身体间奔腾回荡,好久好久都没有过这样的感觉了。
再见到许临风,是在餐厅跟宿舍之间的小道上。
周思齐正匆匆走路,就看到许临风,他微笑着站在她面前说:“我也路过,顺便来拜访你。”
“那当然是好。”
周思齐带着许临风走去学校后山如意湖,湖边有一间咖啡屋,顺带卖简餐,周思齐是那里的常客。
许临风是个单纯的男生,一客猪排饭下肚,他才缓缓地说:“其实是我心底太苦闷,我不知道可以跟谁去说,所以才来找你。我想你是可以理解我的人。”
“荣幸之极,我乐意。”周思齐假装轻松,她不得已这样把自己凌驾在许临风之上,她只有这个角色好选择。
“我是家中唯一的儿子,爸爸一直反对我学美术,高考的时候,更是强烈反对我报考美院。他说画画是富家公子哥的风雅消遣而已,像我们这样穷人家的孩子,只有报考医科和法律才有正当的出路。我不知道我是怎样冲破那些世俗的眼光才走进美院大门的,可是现在爸爸生病住院了,家里只有妈妈一个人在赚钱。家里的状况不好,我口袋里常常连买颜料的钱都没有,只好厚着脸皮借用同学的。我想这都不算是太大的问题,可是最近一次我去医院看望爸爸,看着他眼底深处的失望,我的心就如千刀万剐般疼痛。”
“没关系。咬着牙,坚持一下,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周思齐低声安慰道。
“我知道,我的脑海里有一个绘画王国,我注定是要成为绘画王国的国王的,我相信有那么一天。”
不用他说,她早就在他的影子里看到了他的王者风范。她相信他是可以的。她温柔地说:“我知道你可以,这一天不会太遥远。”
“可是我喜欢的那个女孩,她一直都拒绝做我的王后。她不了解我的梦想,她的眼神带着嘲弄的味道,这最让我痛苦。”
周思齐不知道要说什么,只好去吧台要一杯冰咖啡过来给他。她想他只是一时发烧而已,他活在他的艺术王国里,那里没有太多世俗的限制。虽然她不是很懂,可是她想给他足够多的包容。
许临风喝口咖啡,抬起头说:“不知道为什么,你会给我一种放松的感觉,跟你在一起说话感觉很舒服。我喜欢这种心灵相通的惬意。”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并不看她,低垂的眼神中带着少许的羞涩,在那种气场中,有种说不出的迷人的味道。
周思齐匆匆地低下头去,拿出钱包,抽出几张粉色的纸币来,递到他的手边说:“我这里有多余的钱,你可以借去用。等将来有钱了再还我,无利息,无限期。”
“不可以的。”许临风下意识地缩回手臂,惊讶地看着她。
“我借你钱买颜料而已,这些钱放在我这里只是闲着,而到了你那里,却可以帮你完成伟大的梦想。为什么要说不呢?”
“那我要写借条给你。”他嘴角翘起的样子可爱极了。
“好啊,好啊。”
她站起来,雀跃地跑去吧台要了一张粉色的便笺纸,看他用荧光笔在上面写:“今借周思齐人民币伍佰元整。许临风。”
她把便条放进钱包,跟她的身份证放在一起。
从此她就是他的债主。这是一种多么美妙的关系。
站在学校门口告别的时候,许临风逆着夕阳对她说:“真的要谢谢你,思齐。这样大概两个月的颜料钱我都不用发愁了。”
“是的,不要发愁,把情绪都放在你的创作上吧,我等着不朽的佳品问世呢。”
“我会加油。”
许临风握了握拳头就走了,他没有再回头。
周思齐失落地站在原地,她说不清楚心底的那种感觉,她觉得她快要迷失她自己。
终于有一天,余筱凡打来电话,兴奋地说:“思齐,我恋爱了。”
她来不及思考,电话那端的声音又继续:“他是一个很好的男孩子,学历好,工作好,家世也好。我们约会三次,感觉比较合拍。”
“那许临风呢?”周思齐急急地问。
“谁?”
余筱凡或者已经不记得这个平凡的名字,也或许这个名字并不在名单的第一页,所以根本就忽略掉了。她说:“思齐,周末有时间吗,我带他去见你。”
“哦,好。就这样吧。再联络。”
周思齐放下电话,第一个念头是想要打给许临风,那个疯狂的傻子此刻正在千里之外的山中写生呢。周思齐当然知道,他的旅费还是她借给他的。周思齐的粉色钱夹里跟身份证放在一起的是三张温柔的借条,上面有许临风好看的字体和签名。为了这些借条,她不得不另接一份家教,因此也少了很多读书的时间。为了补这些时间的空缺,她已经接连几周没有回家了,当然也没有跟余筱凡见面。
就是这几周的时间,余筱凡已经恋爱了。关于那个幸运的男生,她说了那么多,就没有说她是否喜欢他。
不过也没错,据周思齐有限的观察,余筱凡的模式也不是不可行。人本身生活在社会上就是要遵循很多个规则而活的,那些赤裸的条框原本就是存在的,只不过被余筱凡这样务实的人说出来就成了实用主义者。
周思齐唯一担心的就是许临风,他担心他接受现实的能力。艺术是那样脆弱又无力,掉在地上,就碎了,荡然无存。
不过,她最终还是决定发条短信给他,她说:“生活还习惯吗?什么时候回来?”
他没有回她。
周思齐想,她就是他放飞的一枚风筝,她甘愿在他的手里起飞,可问题是,当她真的飞起来,他常常会忘记他手里的那根线,久久都不拉动一下。她只好那样飞着。
也或许,他的手里有太多根线,他不记得他是否拉动过属于她的那一根。
就男朋友来讲,陈力是够体面的。
当余筱凡带着陈力出现在周思齐面前的时候,她感觉自己像是活在一部偶像剧中,陈力西装革履风度翩翩地站在余筱凡的身边朝她微笑,伸出手来,说:“你好,很高兴认识你,思齐。”
“你好。”她淡淡地应。
陈力从国外留学回来接管爸爸公司下属的一个广告公司,小小试水,感觉似乎还算不错。他跟余筱凡在一次外拍场碰面,他就迷上了她认真工作的样子。这一点儿,周思齐很认同。她也有看到过余筱凡工作的状态,气场的确相当强大。余筱凡曾经说过,只有工作赚钱才能给她足够的安全感,所以她必须全力以赴。
那天吃饭的中途,余筱凡陪着周思齐去洗手间,周思齐问她:“你爱他吗?”余筱凡似乎回避着周思齐的目光,只轻松地说:“他是最佳人选。”到最后周思齐都有些恍惚了,这个年龄的爱难道不是飞蛾扑火吗?如此平静如水,她难以置信。
许临风是最后知道消息的人,他在深夜打电话给周思齐,他的声音透着彻骨的悲凉,他说:“我爱的那个姑娘,她离我而去了,她再也不愿意见到我,她为什么要那么狠心呢!”
周思齐无言以对,她能做的只是默默地站在电话的这一端,抬起头看着同一轮圆月。许临风说:“思齐,你爱过吗?你知道那种爱的感觉吗?你永远都不会知道那种心碎的感觉的。就那样,一瓣一瓣地,掉落在地板上,和着血,融进泥土里,再也看不见。”
周思齐说:“失恋让人成长。没关系的,许临风,你会找到属于你的真正的王后的。”
“不会的。我的王后已经死掉了,在我心里彻底死掉了。”
他没有说,她也没有问。
可是两个人心底回荡的是同一个人的名字。
这个世界有时候很大,有时候却很小。
冬天过去,春天再来。
许临风获得了一次去交换到巴黎学习的机会,他来跟周思齐告别,依然羞涩如初。他在她的面前,永远都是这样,不同于电话里的那个他,他站在她的面前,忧郁又羞涩,让她忍不住想要去疼爱,去拥抱。她就跟他开玩笑:“许临风,求求你把我装进你的口袋里带去巴黎,我也很想看看埃菲尔铁塔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