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安,巴塞罗那

塞罗的眼泪滴在我的脸上,我爱的男子终于为我流泪。他紧紧地抱着我,反复地说:“不要这样,你不要这样……”

那么,我应该怎样?

出国申请成功,他穿透万里长空,去那个坐落在伊比利亚半岛,地中海沿岸的城市。海风滋养了那么多圣洁的灵魂,塞罗是不是可以在那个自由的国度找到自己的梦想?我深信不疑。

最终,我还是去了北京,不是清华,而是一所二流大学。我把大量的时间用在读诗和写诗上,或者凭借我最后的印象画塞罗的脸。

上西方古典音乐的时候,我认识了小酌,那个给我承诺永远的男孩。第一节上课十分钟后,我看到一个模糊的身影向我走来,直到他坐在我旁边的座位上,我才看清他的样子。这就是小酌:平头,削瘦,白得有点营养不良。

他看着我画好的塞罗问我:“是你男朋友吗?”

“不是。”

“那你干吗画人家?” 男孩不屑地撇撇嘴。

我讨厌这个多嘴的男孩,刺啦一声撕碎了纸:“我愿意,要你管三管四。”随后,径直走出教室。大学的课堂随意进出,可以让你逃开所有不喜欢的人和物。

小酌追了出来,他拎着我的书包跟在我后头。

“真的生气了?我说笑的。”

“你别走那么快,你包不要了?我又不是免费劳力。”

“你是不喜欢那个男的?长得一般般呀。”

……

“你闭嘴!”我夺过我的包,头也不回地走掉了。

“我帮你拿包你是不应该请我吃个饭?”他锲而不舍地跟在我身后。

“吃完赶紧滚!”我回头说。

那顿饭以后,他并没有从我生命中滚掉,而是成了我身边唯一的倾听者。因为他吃饭的时候说他喜欢海子。

“那是信仰的力量在作祟。孜孜不倦地投入,没有生命和时间的限制,所有的事物好像都进入了相对的永恒状态,只有死亡可以解决问题:现实和梦想的矛盾,以及艺术如何不朽。”他嘴里含着米饭对我说。

“塞罗就是个艺术家。他学建筑设计,爱好诗歌。”我骄傲地对小酌说。

“塞罗是谁?”

“我最爱的人。”

“你画的那个男人?”

“嗯。”

“你根本就是个幻想狂!”小酌皱皱眉头,有些愤怒。

“塞罗真的把艺术看得比什么都重。他不是不爱我,只是更爱诗歌和建筑设计。你有信仰吗?塞罗的信仰是诗歌和建筑,我的信仰就是他。他走之前答应我虽然他无法给我爱情,但是以后每晚都会给我说晚安。你信吗?他做到了。我现在每晚都可以收到来自巴塞罗那的电话。”我眯起眼睛看着窗外的太阳,仿佛地中海的海风轻而易举就可以抵达我这里。眼睛特别疼,不自觉又要流泪。

“你就是个傻B!”小酌低头扒饭,不再理我。

二00八年,十一月六日凌晨,我从噩梦中惊醒,披散着头发去找小酌。

我说,小酌,我梦见塞罗再也不会回来了。

我说,小酌,我梦见塞罗不要我了。

眼泪和鼻涕全都粘在小酌宽大的T恤上面,他拍着我的脑袋轻轻叹气。这一次,他没有吼我。

塞罗果真不再打电话给我,没有解释,没有原因。每晚十点的时候,我主动拿起电话,拨过那个号码,他都是很久很久才接,来来回回都是一句话:“姑娘,好久不见。”

我仿佛又回到了高中的时候,我在家乡,他在北京。如今,不过是我在北京,他在巴塞罗那。

我说,塞罗呀,我昨晚梦见你对我说你很冷,北京进入冬天了,你那里呢?

我说,塞罗呀,我昨晚梦见你回来了,周公解梦上说是你找女朋友了。你不是说过不谈恋爱的吗?

我说,塞罗呀,我昨晚梦见你的诗歌和建筑设计获奖了,应该很快会实现吧。

……

诗社没有我想象的顺利,我用光了卡里所有的钱,加上小酌的,只够出版一期。我的社交圈狭窄得可怜,没有人为我的刊物写诗。我只好在学校外面租了房子,待在里面,没日没夜地写稿子,小酌中午来给我送饭。我读了国外国内所有的诗来寻找灵感,有时受益匪浅,有时却觉得一无所获。

写不出任何东西的时候,我会对小酌发脾气:“都是垃圾,都是垃圾!把它们全扔了!”我指着桌子上我刚写好的稿件说。

小酌顺从地把它们扔进垃圾筒里,过来抱着早已泪眼婆娑的我,轻轻地叹气。这个冬天的小酌格外沉默,我依然喋喋不休地说着塞罗,塞罗的黑皮肤,塞罗像欧洲人的眼眶,我今天给塞罗打了电话等等。他不语,用一种可怜的眼神看着我,缓缓地把我揽进怀里。这个时候,我总是扬起脸咯咯咯地笑着问他:“你不再说我自作多情了吗?”每每听到这句话,他便如同痉挛一般狠狠地掐灭烟头,起身走掉。如此往复,乐此不疲。

我和小酌在校园里像所有靠着发传单来挣钱的孩子一样推销我的“诗社”。里面的诗全是我所写,凝聚着我对塞罗卑微的热情。当我把“诗社”拿给一对情侣的时候,男的像赶瘟神一般用力地推了我一把:“滚蛋!”我感觉轻飘飘的,身体便很自然地倒在地上。小酌跑过来扶起我,不由分说上去便给那个混蛋一拳。两个人扭打成一团,只剩下我和那个女孩惊恐的喊声。

小酌鼻梁骨骨折,去过医院之后跟我去我的住处。小酌阴沉着脸不说话,我们就这么沉默着坐了一个小时。

“诗,放弃吧。”

“不可能,那是塞罗的梦想。你知道什么是爱吗?就是帮他实现所有的梦想。”

“问题是你根本没有能力去实现,他自己都办不到,你凭什么!”

“谁说塞罗办不到?他可以!塞罗现在就在巴塞罗那,他会实现的!”我跟小酌大吵起来。

“我受不了了,我不要再陪着你发疯了!你不要这样欺骗自己了好不好?他自己要是可以办到怎么会自杀!你明知道塞罗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你他妈还活在自己的臆想里,还要用他的愿望来折磨你!医生开的药你不吃,他死前写给你的信被你藏在枕头下。你不想面对是吧?你以为这样他就活了?你做梦吧你!对,我不懂爱,那你懂什么叫死吗?不会回来了!你还要这样生活到什么时候?你跟他一样就是个懦夫!”

小酌使劲摇晃我的肩膀,想让我清醒。汽车的嘈杂声,塞罗打电话期间喝水的声音,吞咽唾沫喉结颤抖的声音一齐向我涌来,我什么也听不清。我只有大喊着:“不是!塞罗不是懦夫!”

“他是!既骄傲又脆弱的人就是懦夫!”小酌说着从我枕头底下抽出了那封信。

“你没勇气看是吧?好,我陪你一起看!我念给你听。”

我的眼睛又开始疼了,看不清小酌,看不清他拿信的手,但我还是奋力地冲上前去用力地打他撕咬他。突然,所有的声音又消失了,再也没有塞罗,再也没有你。

醒来的时候我躺在医院里,旁边放着我最喜欢的勿忘我,生长在小亚细亚半岛,地中海沿岸淡紫色的小花。小酌包着纱布的鼻子有些滑稽,拿着小刀给我削苹果。

“你醒了?”他温柔地抚摸我的头发。“你看今天阳光多好。”他笑得那么灿烂,像个小丑。

我看着窗外,眼睛又开始疼痛。面对太阳的时候,我第一次缓缓地,轻轻地闭上眼睛。

“小酌,你可以把信拿给我看吗?”隔了很久,我流着泪恳求道。

小酌一愣,叹了口气,掏出信递给我。

亲爱的姑娘:

当世界上没有东西让我留恋的时候,我还是应该向你告别的。巴塞罗那的天气很好,湿润干燥都恰到好处,来了之后才发现,你应该会喜欢这里。

还记得吗?有次我们谈到梦想——那个支撑我们活下来的砥柱。没有了它,心的城池万劫不复,支离破碎。所以,有梦想的人活得很幸福不是吗?但是喜欢的女歌手却唱道:“每天都有许多梦想在现实中死掉。”以前,我以为我可以实现心里所想。现在,才发现自己也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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