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佑爱人
再见他的喜悦被强大的愤怒掩盖,怎么可以,怎么可以牺牲得这样彻底?!
他没有去他的学校报到,跟随我而来,在这座城市打工,连着三个月的月初将辛苦赚得的生活费塞进我书包。第四个月,我接受张扬,也接受张扬那张存有四年学费的银行卡。将银行卡交给阿杰时我说:“这是欠你的,一年时光我赔不了,只有双倍的金钱。请你离开这里,离开我身边,不要妨碍我和张扬的感情。”
他看着我,像受了莫大侮辱,半晌他只一字一顿地说:“来年相会,不负君心。”
我的心已在滴血,当誓言被对方用来责问,似乎都是感情走到尽头。可我仍旧不带一丝表情地决然离开,去邮局将钱寄到他村子的家中,然后去中介所报名做家教。状元奖学金只够做学费,我还要自己动手赚够生活费。
阿杰知道,我是那样自尊的人,自尊到可以用虚荣来形容。我惮于申请助学金,我怕所有人看穿我的贫穷,我厌恶那些夹杂同情的异样眼神。我不想与周围人相异。我宁可让自己马不停蹄地劳累,也不要丢掉新环境中树立起的尊严。阿杰懂,所以他背弃所有人将那笔状元奖学金让与我,所以他不依不饶地坚持着不肯离开,跟在我身边用打工的钱支撑着我的虚荣,他说,阿丫你去买新衣服啊,你去和她们一起唱歌啊,你周末休息一下好不好……
这不是我要的,我不要将这一切建立在他的牺牲之上。于是我拧着自己的手,告诉他:“我没有承诺过你什么,那一句写在石头上的话你偏要自作多情地以为说给你听。外面世界这么多彩,纵是你再努力,能够给我的依旧少得可怜,我现在有更好的归宿你为何不肯放手?!”我说得那样波澜不惊,转身离开的步伐也不曾乱了节奏,瞧我果真冷血。这一次,阿杰没有追上来,我微微笑,眼泪摇摇欲坠。
伤害一个自己爱的人,最痛的永远是自己。
灰色爱
那天独自回去,才想起灰灰不知去了哪里,一会儿她却打寝室的电话,说已经回家,让我放心。我疲惫地坐下,头痛欲裂,却抽出一本外语书啃起来,我不能给自己停歇的空当去发现伤口的痛楚,我还有太多事要做。
辛苦让时光变得细致而漫长,一个月好似一年。阿杰不再出现,张扬的腿已行动自如,而这周末是给灰灰补的最后一次课。
“阿姨带小妹去游乐场,又是我们的天下。”灰灰手指流利地抹了一趟钢琴的白键,声音流水一样洒了满屋,她说:“喻姐姐,我有些舍不得你。”
我自嘲:“我这样每周过来骗你老爸钱的人,有何舍不得。”
她蹦过来拍我的腿:“哪里是骗,今天给我上心理辅导课吧。”
我苦笑,自己尚且压抑到快要爆发,倒是每周过来看一次灰灰才能心情好转,又哪有资格去解她心里的结。
灰灰不管,她的心事也似乎只能说给我听。她说:“喻姐姐,其实我们家有些拮据的,小妹和我花销都大,可是我却在一个人面前强装富有,想尽一切办法给他想要的,甚至偷过老爸的钱,你说,我是不是很傻?”
或许只有不够爱的人,才能在爱情里保持冷静理智。“那么,他喜欢你吗?”我这样问时灰灰摇了摇头,可她始终微笑。我不懂,这样年龄的女孩子哪里来的这样心态,她可以为爱疯狂,但却这样淡定地看待结果,不会患得患失大喜大悲。而这淡定又不同于我刻意表现出的冷漠,我自叹不如时却看到灰灰眼角的泪,她说:“我只希望他快乐,可是做了许多后,发现已经无能为力了。”
我抱过她,像安慰自己的小妹,那份心疼纯粹真切。
那天黄昏,灰灰送我到医院的斜坡下,天还是阴沉,北风扬起沙土,被乱发遮挡的视线里我看到她冲我挥手说再见。
再见。也的确,我们很快又再见。
张扬又出事,他这次没有醉酒,却伤得更重,借朋友的摩托完好,自己的脖子却差点折断。我赶到医院时看到灰灰在跟医生说话,她背对着我哀求的声音甜美柔弱:“我会尽快筹钱来,拜托你们要好好治他。”可那个被奉为天使的白衣人不为所动,机械地给她重复的答案:“没交够押金不能住院!”
我轻轻退开,去住院部替张扬交了钱,那是灰灰爸发给我的工资。也幸亏这不是他所在的医院。
我没有去看张扬,一个人慢慢走回去,想要给他们相处的空间,也给自己时间理清整件事。天色低暗,沙尘暴又要来袭,为何每个人的爱情都如这天气,一片死灰?
爱情食物链
第二天灰灰打来电话,她说张扬已经没事,说知道是我交的住院费,她说:“喻姐姐,我知道你不爱他,可是他想见你,我希望你能来。”
灰灰的请求我总是拒绝不来。我去了,收拾了所有的钱,一共八百二十一块三毛,余下的,我会慢慢还给张扬。我的青春都是用来还债的,阿杰之后是张扬,张扬之后或许我已老去。
灰灰在医院门口拦住我,她说:“喻姐姐,听我讲完再决定如何待他,好吗?”
我点头,静静听她揭示我究竟狠心到怎样地步。
原来张扬家中并不富有,他的父母不过是普通工人,那辆红色改装摩托也只是因为太喜欢才从朋友那里借来骑。他并没有刻意去扮贵公子,只是我看他大方给我存满学费的卡而误会,误会层层叠叠后他只能将计就计。可事实上那张卡里的钱是他四年大学兼职攒下的。
而那次车祸也并不是我想的那般因赌气吃醋飙车而致,他是不想我这样辛苦,才答应参加哥们的飙车会,因为胜者会有一笔不菲奖金,可比赛当日的中午却撞见我和阿杰拉扯的场面。我举着那张银行卡,阿杰不要。那张卡是张扬给的。
我记得下午坐在他单车后座去上课时,他问我:“你的同乡来看你吗?我看到你们肤色那么相近。”
我说“嗯”,再无他话。张扬是给我坦诚的机会,我却漠视他的伤心,我坐在他背后看不到他表情,只是如果我当时看到他眼中有泪又会怎样?一切都不会有所改变。张扬依旧会带着沉重心情喝一下午的酒,依旧不顾哥们阻拦跨上摩托,去为我争取那份奖金。
哦,原来是这样,我想起当时在医院他问我可曾落泪,这原是一份卑微的祈求,他想看到我哪怕一丁点的在乎,我却将爱全数收起,滴水不漏。
张扬这次飙车是为赔上次摔坏的摩托,心神不静,总是发挥不出水平,速度飞升起来人却游离在外,只是关键时刻有了经验,舍己保车。这样,康复后便不会再添新的债务。
“我偷了老爸的工资卡,他不要,说上次的住院费还没有还我不能再欠我,我拦不住他,只能亲眼看他从车上摔下来……他多傻,命没了一切都没有意义了呀。”灰灰心疼地叹气,稍带稚气的脸上是远超年龄的忧愁。
我却忽而明白,轻轻问她:“接近我,是你故意的安排?”
灰灰抿嘴点头。高一那年张扬第一次为灰灰补习时她便喜欢上他,后来补习课程结束灰灰却背着老爸又请张扬每周在麦当劳为她补一次课,她几乎所有的零用钱都用来付他的工资,有时还要撒谎编一些名目向老爸额外要些钱。后来与张扬聊开,已渐渐成为朋友。
“虽然觉得自己变成坏孩子,却从来没有后悔。每周能见他一次我就很开心……喻姐姐,你不要怪我。”
我又怎有资格怪她,这个看似单纯却睿智通达的女孩子,她伟大过我们任何一个。我想起那件亮红色的大衣,她舍不得买,她只买6块钱一件的抹胸,她的钱都押在了张扬身上。上次的医药费也是四位数,而灰灰所说的为一个人偷老爸的钱该是为此。
原来是相同的戏在身边重复。灰灰是张扬的富贵小姐,张扬在大四帮她补习时相识,一个贵族学校的女生,手头阔绰是自然的,就如我想当然认为张扬富有一般,我们在误会里毫无愧疚地索取,像一条有去无回单向前进的食物链。看来即便聪明如她亦逃不过爱情的猎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