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色春天,冬眠的小熊已醒来

文/颜洛

　　美林广场地处闹市区,写字楼入口处和电梯间里尽是络绎不绝的各色人等。推开位于21楼的2109室厚厚的防盗门时,熊安薏只听到制冷空调运转的声音。房间浅蓝色的百叶窗紧紧闭着,隔绝了与外面城市的所有联系——声音、灰尘和热浪。

坐在褐色实木办公桌前的男子缓缓抬头,他穿着毫无瑕疵的纯白衬衫,松开领口的两颗纽扣,看上去挺拔而悠闲。

尽管知道他姓欧,但熊安薏此刻一点也不想和他打招呼。要知道,她需要称呼他“欧医生”。初次见面的情况下,病人之于医生,多多少少存在排斥心理,更何况,她并不认为自己需要治疗,而是被妈妈强行押解到这家心理工作室的。

17岁的少女沉默着在沙发上坐下时,她妈妈已接过欧医生递来的水,并和他聊起女儿的情况。她说,在这座城市,找家像样的心理诊所并不难。小熊熊是因为升入高三后学习紧张和压力过大引起了焦燥、失眠,因而严重影响了学习和生活,所以,你的心理学硕士学位、AAH催眠师证书以及端正的品行、良好的口碑对我而言颇具吸引力。价钱在介绍人报出的价格上再加500,女儿课程紧,拜托了……

熊安薏第一次去接受催眠治疗是在9月。治疗室装修成了贴心的粉红色,按照欧诚的说法,粉红色能使人宁静、安稳、心平气和。

不知是妈妈事先叮嘱过还是他善于揣测他人的心理,他像她的妈妈一样唤她“小熊熊”。这样的称呼令她倍感亲切和兴奋。

在欧诚的示意下,冷气十足的房间里,换上了宽松居家服的熊安薏摘掉发卡取下手链躺在海蓝色的软床上。

“闭上双眼,深呼吸,鼻子吸气,嘴巴吐气;吐气时,注意力放在肩膀上;再次呼吸时,双肩向下自然放松……”欧诚有条不斋地指点道。第一次亲身体验催眠,熊安薏既新鲜又紧张。随着欧诚轻缓的语音,她渐渐在异常放松的情绪下进入了似梦非梦、似睡非睡的状态。

催眠的目的固然不是睡眠,但她那天却真的睡着了。待睁开眼,时间不知已过去多久。换好衣服拉开门,见一个男孩在外面的大厅里打扫卫生。他问了句“睡醒啦”便低下头继续拖地。

不是欧诚,但眉眼与他有几分相似。欧诚梳着规整的中分,似是有意淡化与患者的距离,近视四五百度的他戴的是深紫色系的隐形眼镜。男孩则是稍长的、波浪形状的自来卷,鼻梁上架着大大的黑框眼镜。

“欧医生呢?”

“我是欧诚的堂弟欧杨,杨树的杨,千万不要记成欧阳克的欧阳。哥哥刚才接到电话需要上门服务,叮嘱我一定要等你睡醒。”男孩风趣地做自我介绍。

“谢谢你,欧杨。”熊安薏不好意思地看看墙上的挂钟,居然已接近十点。给妈妈打完电话,她和他告别,准备到楼下等妈妈的车。

“等等!”欧杨跑到她面前,把一串项链放进她的掌心,镜片后面的眼睛里满含笑意,“这个也许对你有帮助。你姓熊,所以挑了小熊挂坠的给你。”

项链的款式极为简单,几根色彩各异的彩绳系着一只小熊挂坠。如果真的非要找出点与众不同之处,那该数小熊圆滚滚的肚子了。谈不上多喜欢,熊安薏言不由衷地说着感谢的话。

走近午夜寂静的电梯间,头顶的空调出风口送来的风里分明有一阵淡雅的花草气息。她将信将疑地将项链移至鼻翼,沁人心脾的清香原来来自于小熊神奇的肚子。

百度大叔说,那叫精油项链。小熊的肚子里被滴入了精油。它萃取自植物的花朵、叶片、枝叶、根茎等植物的血液、荷尔蒙、精华,不但可以美容护肤,还具有很好的药理性和心理性的治疗功效。

该是欧杨按照欧诚的吩咐转交自己的吧?他可真是位既出类拔萃又细致入微的心理医生。甚至还会在她熟睡之后轻轻地在窗边的玻璃瓶里插上一枝花,自然醒来的她慵懒地张开双眼的那一刻,吸入鼻孔的尽是令人心旷神怡的花香。

这对失眠症患者而言,是多么惬意和值得满足的事。

香味各有不同,花色却一直是赏心悦目的白。熊安薏看着窗边的花朵想,欧诚这么安排,也许在心理学上有特定的讲究呢。而他的弟弟兼助手欧杨也很不错,待人热情大方,工作起来一丝不苟。

欧诚还和她交换了QQ号。熊安薏很享受妈妈充满爱意的“小熊熊”的称呼,QQ昵称用的也是这个名字,头像是一只乖巧讨喜的小白熊。可特意为她挑了小熊项链的欧杨并没有跟着哥哥喊 “小熊熊”,网上网下,都直呼其名。反正彼此不过是相熟但还不甚了解的朋友,太过亲昵反而令双方不自在。熊安薏对此颇能理解。

秋冬交替的季节,治疗已近两个月的她明显感觉自己几乎摆脱了失眠的困扰,在课堂上也精力充沛。那天,睡足了数个小时后醒过来时,她的目光触及窗台上悄然绽放的香水百合。只有一枝,孤单但不忧伤。

“需要一杯热水吗?”清冷剔透的男声把她的视线拉回来。20度的室温下,坐在和床一色的海蓝色沙发里的欧诚穿着骆色绒线衫,仍旧松开领口的纽扣,保持着她闭上眼前看见的那种挺拔而悠闲的姿势。他的声音宛如呼吸一样柔软温存,又刻意远离,在这间光线不明的治疗室里慢慢消散,只留下略略上扬的句末音节。

“呃……不必了。”熊安薏斜倚着靠背坐起来饶有兴味地看着欧诚呈现在暖黄光线里的轮廓分明的脸。

“恭喜你,经过这段时间的心理辅导和调节,小熊熊的失眠焦虑已缓解了许多,接下来不必再定期来我的工作室,我会为你设计一套自我催眠方案,你在家照做。当然,如果遇上麻烦我也可以提供上门服务。”

欧诚的口吻轻松而充满关切。这个明明曾经期盼以久的好消息,此刻却令熊安薏忧心忡忡。连她自己都不清楚,自己的失眠症状得到控制,究竟是得益于欧诚精湛缜密的治疗技艺,还是与他本身有着或多或少的联系?倘若睡前耳边听不到他熟悉的声音,醒来眼前没有他温和的目光和颇富安全感的身影,那么失眠的情形会不会再次发作呢?

所以,拿着欧诚拟定的方案慢慢地走进电梯间,她轻轻呢喃:“欧医生,其实我一点也不想离开。”

之后的几秒里,她便怔住了。往日的午夜时分,这部电梯是她的专享,但此刻,眼前分明地站着一个人。

是提着宵夜的欧杨。

熊安薏从电梯间的镜子里看到了自己绯红的脸。欧杨似是无意地轻咳一声,招呼她道:“这么晚了,吃点宵夜再回去吧?”

熊安薏尴尬地低头看看脚尖,之后轻轻地摇了摇头。

在装饰得华美舒适宛若公主房间卧室里,熊安薏做了几个深呼吸,实施欧诚教的自我催眠术,可几次三番,仍然清醒无比地瞪大双眼躺在床上。卷起纱帐,睡不着;放下纱帐,仍睡不着。余涵洋刚从脑海中走远,欧诚便不能自已地闯了进来。

怎么会是他?他是优秀帅气斯文深沉,可也大自己足足七岁啊。抑或,是病人在特定状态下对医生的依赖?夜深人静的夜里,女孩圆睁着眼睛,突发奇想地期待回归那间拥有粉红色墙面、搁置着海蓝色软床的温馨宁静的治疗室。

第二天吃早餐时开玩笑般地跟妈妈提起,妈妈竟较了真,若有所思地想了一番,说好吧,这也不算难事。

现在房子的格局妈妈不愿改变,买新房的事便提上日程。妈妈目标明确,一房一厅的小公寓,按女儿的意愿和喜好来装修。

人们都喜欢讨吉利,开发商更是如此。许多楼盘开盘都选带6和8的周六。时间可以确定,但没人能预知下一个6、16、26日和8、18、28日会是怎么样的天气。风和日丽的日子自然再好不过,但赶上打雷、下雨的几率也不是没有。

熊安薏和妈妈来到某个楼盘的开盘现场时是11月的一个周末,阴霾的天空,微寒的晨风。绕过设计典雅的园林广场顺着红毯到达装修考究的售楼部,里面却是一副热火朝天的红火情形。面带职业微笑的售楼小姐和售楼先生,衣着光鲜已交过认筹金等待选房的准业主们穿梭往来。她随着妈妈在中央大厅坐下,马上有礼仪小姐笑意盈盈地送来茶点和咖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