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芒散尽又经年
小心翼翼地,我不敢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此刻的感觉太美好了,我一点都不想打扰。
但我又很想问问萧里,咱们这是友谊之抱呢,还是——爱的抱抱?
……咳,太恶心了,我没问出口。
萧里也一直沉默着,呼吸均匀着,没有说话。
我所知道的他,凛冽冷酷,眉眼深处总藏了一层防备,在我的印象里,他是一个极度渴望温暖,却从不肯表达出来的那种人。
后来,我总是想,当时的萧里,也很贪恋那个暖意泛滥的拥抱吧。
那个黄昏,逼真的天荒地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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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黄昏过后,他跟桐晓手牵手,错过我探寻的眼神,举止生硬。
我想起以前看过的一句话:那个人,突然不联系你了,很正常;那个人,突然又联系你了,也很正常,这什么也不说明。
或许同样适用于现在的我,拥抱很正常,黄昏的落日很正常,这并不能说明什么,因为那个人一句话也没有说。
于是我就笑了,我一人一拳击打在他们俩的身上,笑说:“他大爷的,太惊喜了你们!”
只是,我不能对他们在一起表示赞同。你若说我有私心的成分,那就是错怪我了,我只是觉得,两个身世同样辛苦的人在一起,未必会幸福。
桐晓的亲生父亲在她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她妈妈带着她嫁给了现在的父亲,这个喜欢酗酒的暴力男人对她们很不好,但她的妈妈经历了一系列的生活变故以后,已经习惯了软弱,提不起力气去改变。但桐晓不一样,她应该去开启一个崭新的人生,远离家庭带给她的阴暗与愁苦,用未来的花枝招展去弥补少年时的缺失。
而萧里,他从出生起就没有见过父母的样子,跟着年迈的爷爷长大,凛冽的成长让他的内心包裹了一层坚硬的壳,压抑着自己,抵挡着别人……这样的他已经自顾不暇,又如何带给桐晓一个温暖的未来?
我这样的分析,并不是自以为有多伟大,可以救世主一样地爱萧里,而桐晓不可以。事实上,我能做的,只是尽可能地关心这两个我心疼的人,因为至少,我还有付出的能力。我只是担心他们,在需索与给予之间找不到一个平衡,两败俱伤。
我对桐晓说:“你真的考虑好了吗?萧里能给你的很有限。”
这句话,却触碰了桐晓敏感的心弦,她用那种非常陌生的眼光看着我,口气生硬:“你是不是想说,两个一无所有的人,最好不要在一起?”
她站起来,自嘲地笑了笑,说:“我就知道,在你心里,始终横切着一条界限,我们在一个世界里,却从来不在一个阶级。”
“不是的!”我急忙站起来,抓住她的袖子,她却一把甩开,红着眼睛对我说:“廖双宜,虽然你没有说,但我知道,你从没有看得起我。”
她叫我廖双宜,这是我的官方大名,因为连我自己都嫌矫情,基本上不怎么用,熟悉的人都叫我小名萌萌。可是此刻,她忽然搬出这个名字,让我顿时愣住,不知所措地看着她,看着她失望的眼睛里强忍着泪水,看着她决绝地转过身,离我而去。
Beam eight
我知道,自己肯定做错了什么,才会让桐晓露出那样失望的神色。曾经我骂过她白痴、猪头、兔崽子、混球,甚至还吆喝她“穷人”,可是她都没有生过我的气。我们是最最要好的朋友,我以为我们会一直这样,没有误解没有冷战,不需要任何考验,就这样一直一直好下去。
可是现在,我用自己的自以为是,伤害了她。或许潜意识里,我真的有过“桐晓跟我不一样”的想法,不然,我凭什么觉得,她跟萧里,不会因为惺惺相惜而获得幸福呢?
我决定,不管怎么样,要祝福我的朋友,祝福她找到爱情。不管,在这份爱情里有没有我的割让,世间所有的三人行游戏都显得可耻而无聊,我偏偏要让它丰盛而圆满。不为别的,就因为我爱桐晓,我爱萧里,我们仍是最好的朋友、知己,此生不渝。
我去找桐晓的时候,发现她正捧着我们的相片在床上哭得死去活来,那画面在我看来竟是喜悦无限。我就知道,我们注定要做一生的朋友,不管要用多尖锐的利器磨合,依然会永远相依相偎。
脱了鞋子,我厚脸皮地钻进她的被窝,两个人哭哭笑笑,接着趴在床上谈心。我才知道,桐晓的继父近几年酗酒严重,喝醉了就耍酒疯,打她妈妈,有时候也打她。因为她妈妈的隐忍,所以她也一直没有声张,只能默默忍受。继父上一次发酒疯是在周五那天,放学的时候遇见萧里,他送她回家,却看见继父正在扭打着她妈妈,萧里手疾眼快,一下就把她继父拉开,接着把她们母女拉出门。那一天,桐晓趴在萧里身上哭得稀里哗啦,几乎要把所有的委屈都哭出来,她歇斯底里地问萧里她怎么办她撑不下去了她过够了这种生活,萧里拍着她的肩膀,对她说了五个字:没事,有我呢。
桐晓把头靠在我身上,说:“你看,他就用五个字,让我有了活路。就用了这五个字,让我觉得自己都有救了。”
我握住桐晓的手,鼻子酸酸的:“你个混蛋,你不也有我呢吗,我要知道你那个混账继父那么变态,我肯定……”
我没肯定上来,因为我心虚,自己还号称是桐晓最好的朋友,可她这么辛苦,我却一点都不知道。
桐晓说,跟我在一起,她一直都很自卑。虽然有时候也觉得,这自卑很可耻,但就是忍不住。她一直想,对得起我的坦然,跟我一起疯啊闹啊,像青春岁月里每一个没心没肺的女孩那样,可是每次一回家,面对不堪的继父与懦弱的母亲,她就再没有信心去快乐。
这一刻,我拿不出任何语言去跟桐晓交流,安慰太肤浅,叹息太无力,鼓励她提起勇气面对未来又很欠扁。
我只能任由她靠在我身上,认真再认真地感受她千疮百孔的难堪与疼痛,暗下决心以后要加倍的,对她好。
Beam nine
后来,桐晓某天后知后觉,忽然问我,是不是也喜欢萧里。我一个条件反射地矢口否认:“少来,我才不喜欢他呢!那种桀骜不驯如风一般的男子啊,我驾驭不来,我也就能摆弄摆弄南嘉那种小少男。”
我当时就是随口一说的,因为我不想让桐晓得知我对萧里有所幻想,加添她的心理负担。可是谁知道,当我说完这句话之后,发现南嘉忽然冒了出来,一脸惊喜地看着我。
那一刻我终于明白,什么叫骑虎难下。这边,桐晓露出恍然大悟的揶揄表情;那边,南嘉时不时回头,娇羞地看我一眼,让我浑身上下冷一阵热一阵,心说老子这是招谁惹谁了。
但是,那天以后,南嘉明显把我当成女朋友对待了,态度殷勤诚恳,搞得全班上下一致认为我们俩修成正果了。
我的心呐,纠结得都快死了!
此刻,身穿白色礼服的南嘉看着一身PINK运动服的我,皱了皱眉头,说:“你怎么没隆重点?”
我把脸凑过去示威:“怎么不隆重,我都洗脸了!”
南嘉的脸忽然红了,我顿悟这小子太羞涩,不禁调戏。正想站直了,却听后面桐晓的声音传来:“我说同志们,大白天的,耍什么流氓呢?”
回头,看见她穿着白衬衫,粉裙子,娇俏得像朵花一样挎着萧里的胳膊走过来,画面真是赏心悦目。
我鼻子没由来得有点酸,后来进包房的时候就多喝了点,南嘉一直劝我,怕我喝醉。可我知道,我醉不了,一个人越想醉的时候,就越不会醉。萧里说得对,我就是个纸糊的假把式,我连喝酒都是虚伪的故作惆怅。
后来,饭局结束,各回各家,萧里送桐晓,南嘉送我,再正常不过的搭配。我却郁闷得要死。
车子停在我家门口的时候,南嘉鼓起勇气,问我说:“我能亲你一下吗?”
我没说话,我现在就想,全世界都给我静悄悄的别出声音。可是南嘉明显误解了沉默的含义,轻轻凑过来,我下意识地别过了脸。
我真的不应该伤害这个单纯的男孩,因为我的拒绝,他显得很忧伤,很忧伤很忧伤。我忽然很自责,接着一把扑过去,紧紧地抱住了他。